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被迫的(46)
思及嘉瑞之性格,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原谅都天禄所为之事,亦不会放弃心中道义,委身于他。
至于虚与委蛇,更无从说起,嘉瑞便是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学会。
那……为何看都天禄之言谈,似与嘉瑞感情正好?
都天禄微微挑眉,柳兴安的神色实在是有些古怪,似不敢置信,又似质疑,甚至还有些疑惑不解,夹杂在一起,让人顿生好奇之心。
都天禄也不能免俗,好奇他莫非还能说出什么惊破天的理由来?遂询问道:“观君之表情,可是有何教我?”
柳兴安有些怀疑人生,怀疑世界,怀疑都天禄骗他,略加思索,便道:“我实是不解将军为何不欲我与嘉瑞见面?若是因为我在将军眼里是趋炎附势之人,那将军便更要让我与嘉瑞见面,方能让他看清于我。”
都天禄还道是什么,原是这种问题,他扬了扬眉道:“我已言之,嘉瑞心胸开阔,能容天下所不能容之事,便是见了你,亦会原谅于你。我不欲你借他之手,行富贵权势之路。君可有所得?”
他直视着柳兴安,不屑与鄙夷几欲喷薄而出。
柳兴安直面他这些恶意的情绪,面上仍无所动,坦然而自得,只是越发觉得都天禄是在骗他,嘉瑞定是已然被他折磨的无法见人,方不欲他们见面。
他与嘉瑞相识十几载,世间无人比他更懂嘉瑞所思所想,他由安经纶一手教养长大,世间多是他无法接受之事。
如结契,玷污安家家风,辱及安家门望,便是他万万不能接受之事。更不用说忠君爱国之训。若说他与安家其余人有何不同,便是他所坚持之风骨,皆只要求自己,而不会妄加至他人身上。方折服众人,为他所坚持之风骨而生敬意。
如此便更让人心疼他,被这些条条框框所束缚,不能畅情于天地间。
都天禄看柳兴安已然确定的怀疑表情,不由冷哼一声道:“君不信我?”他心头浮起荒谬之感:“君是不信嘉瑞能原谅你?”他重复道:“若是如此,君刚才还言之凿凿的道嘉瑞定能知你?”
他几乎要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给气笑了。心中却越发不喜他,他与嘉瑞是至交好友,却一再质疑嘉瑞之为人?实让人怀疑其心叵测。
柳兴安抿唇不欲直言,嘉瑞定是能原谅他,他素来不把对自己的要求强加到旁人身上。
但嘉瑞怎会原谅都天禄呢?
这不是旁人,亦不是与他无关之事。
都天禄掳他回大金,强迫他结契,剥夺他的清誉,践踏他的傲骨,他原谅都天禄?除非安嘉瑞换了一个人!否则绝对不可能!
都天禄眼睛微眯,察觉出一丝异样,但他不敢往嘉瑞那边去想,哪怕是一丝丝的质疑,他都觉得心里微微一疼。
如果真的是强颜欢笑,故作欢喜,那嘉瑞……该有多痛苦?
他不敢想,不敢碰,不敢深究,还不如让他相信此人居心叵测,实非善类!
都天禄决定停止这场对话,不管柳兴安透露出来的意思是真是假,他都全当不知,亦不欲柳兴安再多起波折。
遂微微示意了眼落塔。
落塔上前一步,还未动手。
柳兴安却已眉头紧锁,再次确认道:“将军不愿让我与嘉瑞见面?”
都天禄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君已说的够多了,还是好自为之吧。”
落塔便上前伸手示意柳兴安跟他离开。
柳兴安注目都天禄片刻,方不甘心的跟在落塔身后离开。
但世事无常,多有作弄之举。
落塔带着柳兴安走出几步,尚未转过长廊,便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慢而悠闲,不慌不忙。
他不由脚下微微一顿,余光看到身后似还在沉思的柳兴安,面色便是一沉。
安先生怎么过来了?他平常素来不往殿下书房来往,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莫不有人在安先生身边说了什么?
脚步声微顿,安嘉瑞转过长廊,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披了件薄薄的披风,身后跟了几个随从,小心翼翼的在一旁撑着伞,避免长廊外的雨丝扫进来。
待看见落塔与他身后之人,安嘉瑞不由停下脚步,目光便落在了柳兴安身上。
这个人有点眼熟,待他翻完记忆,不由心里微微一沉,无他,此人与原身乃至交,关系好到什么地步呢?秉烛夜谈,共榻而眠。实在不是好易于之辈。
他怎么来了大金?还在都天禄的府邸中?
答案显而易见,是为了见安嘉瑞一面。
瞥见落塔脸上不易察觉的懊悔之色,安嘉瑞也不由有些懊悔,他便不该因穆允歌一言而兴冲冲的来找都天禄,这下可好,自投罗网了。
柳兴安反应比他们都迟缓了些,等他们都已反应过来,他方才从担忧的思绪中回醒过来,待看到安嘉瑞消瘦的身体和苍白又毫无血色的脸颊,便悚然一惊,顾不得旁人,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担忧道:“你身体怎么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安嘉瑞,穿戴非凡物,在五月的天里,裹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出有没有外伤,但无法遮掩他大病未愈的神色。
不由眉头紧皱,面上是满腔担忧之情,握着安嘉瑞的手几乎有些遏制不住的颤抖。
如此真挚的反应,让安嘉瑞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方安抚道:“兴安莫急,我无大碍。”
柳兴安完全不相信他此言,张了张唇,又闭上了嘴,似有歉意浮上脸庞。
安嘉瑞侧头看了眼落塔,落塔轻声道:“殿下方才让我送柳先生出去。”
安嘉瑞便露出好奇之色:“兴安何以在此?”
落塔用余光看了眼情绪起伏较大,无法言语的柳兴安,亦沉默了下来。
柳兴安并不急于解释,这些无关紧要,他更关心安嘉瑞之事。
安嘉瑞见无人回答,又忍不住看了眼都天禄书房的方向,方对落塔道:“我欲与兴安叙旧,你且去与将军说一声。”
落塔有些迟疑,但仍躬身领命离去。
安嘉瑞方领着柳兴安回了书房。
穆允歌正在书房自得其乐的翻着书,却不料安嘉瑞如此之快就回来了,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待看到安嘉瑞身边之人,便忍不住挤眉弄眼道:“柳兄也来了大金?”
待柳兴安坐好,安嘉瑞方抽出手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兴安可回魂了?”
柳兴安一口饮尽茶,方从荒谬和担忧中回了神,瞥见穆允歌挤眉弄眼的模样,他也无心搭理,只是迟疑的问安嘉瑞道:“嘉瑞……”
但话未出口,他又不知问些什么,沉默了下去。
穆允歌微微一笑,似是明白他的心情,在一旁道:“兴安未曾见过都将军在嘉瑞面前的样子吧?”
柳兴安微微沉下脸,看了眼风光霁月,似不在意的安嘉瑞,不由问道:“允歌见过?如何?”
穆允歌抚手笑道:“可谓情至深处,使人动容。”
柳兴安闻言脸上愈沉,目光便落到了安嘉瑞脸上,他仍似以往那般,在云端俯瞰常人,仿佛洞悉世界,透彻人情世事。
但思及穆允歌所言,柳兴安不由得开口道:“嘉瑞我观你身体不太好?”
穆允歌不由在一旁摸了摸鼻子,显出讪讪之色来。
安嘉瑞露出一个笑来,伸手慢慢帮他倒满茶杯,方道:“近来已经养的好些了,无甚大碍。兴安毋庸挂念。”
柳兴安便眉间愈皱,道:“怎会身体不好?可是……”
穆允歌便不好意思的插话道:“是我之故矣。”
柳兴安将目光投向他。
穆允歌组织了下语言方道:“此先我受文彦所惑,出下策欲行刺将军,未料……”
柳兴安愤怒的打断道:“他竟让你替他挡剑?”
穆允歌沉默了片刻,安嘉瑞一时也有些窒息之感。
都天禄在他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话还未完,他便已然认定是都天禄之过矣?
穆允歌不由侧头看了眼安嘉瑞,安嘉瑞苦笑一声,解释道:“非也,是我自愿……”
茶杯从柳兴安手中脱落,在地面碎开。
仆从连忙上前,拾掇了碎片,避免安先生伤到脚。
但柳兴安不在意他们,只是恍如面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般,反复打量安嘉瑞,心中那个不敢置信的揣测竟然成真了!
安嘉瑞接过仆从手中的茶杯,放到他面前,又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方笑道:“兴安何以如此激动?”
柳兴安握着茶杯,谨慎的斟酌着词语道:“嘉瑞变化之大,实在让我不敢相信。”
安嘉瑞笑容淡了些,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愁容,直让人忍不住揣测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并真情实意的心疼起他来。
气氛便凝固了些。
穆允歌带着笑意打破了沉默:“我亦十分惊讶嘉瑞之变化,没想到嘉瑞竟能放下心中执念,与都将军……”
柳兴安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穆兄可否安静些?”
穆允歌便收了声,虽被当众下了面子也不恼,只是复又端起茶,准备做一个安静的看戏人。
耳边安静了下来,柳兴安方继续道:“可是那都天禄对你做了些什么?”
安嘉瑞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道:“非是他做了些什么,只是我……”
柳兴安目光炯炯,安嘉瑞不由收了声,又轻叹了口气。
不管说什么,不是一个人就不是一个人,柳兴安又不似常人,难道还会看不出来安嘉瑞的变化?
越多解释便越多破绽,不如缄默。
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柳兴安面色坚毅,等了一会,见安嘉瑞似不欲开口,转头看向穆允歌道:“穆兄可还有事?”
穆允歌拿着茶杯的手一顿,识趣的起身道:“确有一事要做,不如我先行告辞?”
他将目光投向安嘉瑞,安嘉瑞迟疑片刻,又见柳兴安面上不愉之色,方才点头道:“也罢,你且去吧。”
待穆允歌摇晃着离开,柳兴安神情越发紧绷,目光环视四周,在室内伺候的仆从不由感到身上一凉。
安嘉瑞左思右想,不会被拆穿的谎言唯有九真一假。
他倒是可以让人将柳兴安赶出去,然后呢?无数猜测和诽谤便会扑拥而来,在众人好奇心的驱动下,没有秘密可以真的埋藏下去。
唯有让人以为他得知了真相,那真正的秘密将被永远埋藏,直至死亡。
决定已下的安嘉瑞没有犹豫,看了眼周围的仆从,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兴安不欲有人打扰。”
仆从微微一愣,有序的退出了室内,最后一个仆从欲关上门时,安嘉瑞淡淡的吩咐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
他微微一愣,恭谨称是,方关上了书房的门。
待室内只余他们二人,柳兴安方低声担忧道:“嘉瑞你有何苦衷皆可诉之于我……”他停顿了一瞬,声音更轻:“或许亦有其他想与我解释的?”
安嘉瑞低垂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整理了下措辞,方慢慢道:“不久前我病重……”
柳兴安微微皱眉,不由打断他:“病重?”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安嘉瑞点头,轻声道:“幸而得大巫出手医治,然为了救得性命,大巫亦行凶险之举……”
所谓九分真,一分假,精髓在于所言皆是真话,除了他不欲为人知之事,如此方无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