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韵怔愣地站在那里,半晌,巨大的悲怆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闭上眼将龙鳞死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根本不敢去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连这片龙鳞属于谁都想不起来,他该有多绝望。
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连悲伤都来不及——他要赶在天路开辟之前杀死所有残仙,所以他不能停下。
第二个夜色降临时,天地间的最后一个残仙咬着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明,以喉咙冒血的速度奔跑在山林之间。
再快点……再快点!他要追上来了!
身后那道身影就好像是什么追命符,吓得他目眦欲裂,不住地往身后回头看去,因此顾不得前方到底有什么。
然而当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身后时,前方的危机便更容易被他忽略。
“——!”
猝不及防间,脚下突然出现的什么东西蓦然缠着他的脚踝将他拽倒在地,以至于那仙人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满口血腥地跌倒在地上。
仅这一瞬的停滞,他甚至来不及挣扎起身,那人便沐浴着血色于身后飞奔而至,宛如杀神般一剑落下——
“咕咚”一声过后,人头落地,世界终于归于了宁静,只剩下树林间的风声,和凤清韵微微起伏的呼吸声。
而后皎洁的月色似是为了洗刷一切血腥一样,洒满了整个森林,顺着树冠的缝隙落在了凤清韵身上。
一连两日毫无停歇的杀戮,几乎耗完了他的所有灵力。直到杀死最后一个残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亏空。
他站在原地喘着气缓了良久,才终于意识到旁边的树林处还站了一个人。
凤清韵持着剑轻轻扭头,却见月锦书沐浴着血色站在月光中。
她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恶战,因此罗刹女的本貌在此刻全然显露,诡艳美貌的像是从地狱降世的魔女,可她的神情却是哀伤的,又像是悲悯天下的神女。
见凤清韵看过来,她嘴唇微动,似是不敢和此刻的凤清韵相认,嗫嚅了片刻后,她才终于开口道:“……殿下。”
“原来是月姑娘,”凤清韵收了剑点头道,“方才的事,多谢你了。”
他越是如此轻描淡写,月锦书反而越替他揪心,踟蹰了半晌道:“您千万不要太难受……陛下在天上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
凤清韵闻言一怔,而后轻轻一笑。
那一笑不带丝毫喜色,反而透着一股心在绝处衰亡的破碎感,看得月锦书心下一颤。
此刻的凤清韵就好似本该碎做一地,却被一股癫狂的恨意黏连在一起一样,整个人的脸色白到几乎透明,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不难过。”他的面颊上还带着未干涸的鲜血,就那么笑着垂眸道,“此方世界的残仙已经被尽数剿灭,待大家修整一番,便可打开天路以迎外敌。在此期间的魔宫之事,就先交给月姑娘了。”
月锦书连忙道:“……妾身定不负所托。”
她说完之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从储物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颗鲛人蛋:“小殿下还在我这里,已经两日没进食……但它很乖,一点也没闹人。”
凤清韵见状一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心脏,在此刻终于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多谢月姑娘。”他说着擦了擦手,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颗蛋,“对不起……北辰,爹爹把你忘了。”
他终于愿意用那人起的名字称呼这颗小小的鲛人蛋了,可惜那人已经不在了。
连月锦书都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万千让人心碎的情绪,她喉咙微动,似是想再劝凤清韵些什么。
可看着那张在月色下美到让人心碎的容颜,她又不知道到底该劝什么。
最终,她什么也未能说出口,只能看着那人拎着剑,抱着鲛人蛋转身,一言不发地向树林中走去。
月光笼罩在此方森林之间,凤清韵走在森林中,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
可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这股熟悉从何而来。
他在树林中走了很久,久到饿了两天的蛋蛋靠在他怀里都快吃饱时,他才突然想起来——曾几何时,他也在此处树林中不断地奔跑,只为了追上什么人。
最终他追上了。
可眼下,已经没有人在树林中等待自己了。
那些被冰封在心底的情绪突然顺着口子决堤而出,凤清韵再遏制不住,任由眼睛被水雾浸透,他就那么抱着怀中的蛋蛋,一边落泪一边胡乱在山林中走着。
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蛋壳上,蛋蛋都被吓坏了,饭也顾不上吃了,连忙抬头“看”向凤清韵。
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再抬眸时,却见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处湖泊旁边。
他愣了一下,低头便看见水面上那张哭到血泪相和流的狼狈面容。
……好难看啊。
这才两天而已,自己怎么能憔悴成这个样子。
接下来说不定还有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自己又该怎么过呢?
可紧跟着凤清韵便蓦然意识到——到那时他可能什么也不记得了,自然也就不会悲伤了。
此念头一出,难以言喻的哀伤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凤清韵当即逃避般收回视线,低头将蛋蛋放在一旁,而后一件一件地褪下衣物。
他的肩头还带着两日征战留下的新伤,上面还挂着一些透过布料渗到肌肤上的金色仙血。
雪白的肌肤被那仙人之血衬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仿佛被抽离了魂魄的大美人,就那么苍白着脸色,从脚旁抱起鲛人蛋,随即一步步走向湖泊中。
那湖水冷得彻骨,凤清韵靠坐在湖中央的巨石之上,轻轻捧起手中的鲛人蛋,一边用妖气滋养着它,一边一言不发地落着眼泪。
泪珠顺着面颊砸在泉水之中,可这一次,却没有什么人再来替他擦去泪珠了。
凤清韵就那么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之中哭了良久,久到繁星被乌云遮住,他才蓦然意识到耳边逐渐响起的那阵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不是他的哭声。
他愣了一下后有些愕然地抬眸,却见整片森林间,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可唯独他所在的湖泊上仅有月光倾洒而下,却没有半点雨珠。
雨滴顺着树叶往下滴落,砸在泥土之间溅起漫天尘埃。
——那像是上天的眼泪,凝成雨落在他的面前。却又怕淋湿他,故而唯独避开了此方湖泊。
至于那皎洁清澈的月光,则像是什么人眷恋而挥之不去的目光。
凤清韵怔愣片刻后突然再忍不住,低头抱着鲛人蛋无声地大哭起来。
吃饭吃到一半的蛋蛋见状惊呆了,一时间连饭也吃不下去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蹭到他面前:【爹爹不要哭……】
凤清韵哭得近乎哽咽,可被孩子蹭了两下后,他还是轻轻抵住了企图安慰他的蛋蛋,闭上眼睛压抑着哭腔道:“爹爹没事……让爹爹哭一会儿……就哭一下……很快就好了。”
只一下,一下就好。
哭完了这一会儿,他还要再次上路。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的泪和落在森林中的雨滴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
两日之内,执掌无数仙人生死,惹得几乎天下人都为之震颤的麟霜剑尊,此刻却走投无路般抵着一颗小小的鲛人蛋道:“宝宝……爹爹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蛋蛋立刻昂首挺胸——【爹爹请说!】
“请你一定,一定要记得你父亲……”凤清韵捧着它轻声道,“等到我将他遗忘之时,麻烦你一定要提醒爹爹……谢谢宝宝。”
【不客气!】蛋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宝宝记住了!】
凤清韵见状温柔地笑了一下,随即轻轻拿起脖子上的龙鳞,闭上眼低头吻住了它。
雨已经停了,他也不能任由自己在情绪中沉湎太久,因为前方还有更艰难的事情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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