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书眨眨眼:“诶?”
裴长临从怀中取出一张请帖,递给贺枕书。
“巡抚设宴?”贺枕书飞快扫了眼上面的文字,有些疑惑,“哪个巡抚?”
裴长临:“刚上任的江陵巡抚。”
江陵巡抚是从京城派来地方的军政大臣,属于京官,职责是监督和考察地方官员的言行及执政情况。
江陵府的上一任巡抚大人在半年前被调任回京,如今已晋升入了内阁。这段时间,江陵府的巡抚之位一直空悬,是直到前几天,新的江陵巡抚才走马上任。
新官上任,又正好赶上过年,江陵巡抚便与知府商议,决定宴请江陵府中有名有姓的富商政要、文人学士。
裴长临近来声望颇高,竟也在邀请行列之内。
“巡抚既然邀请了你,你去就是了啊。”贺枕书没想太多,把请帖递还给他,“家里有爹和阿姐姐夫在呢,不用担心我。”
裴长临眉梢微挑,没搭腔。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你是说……”
“不能找地方官员伸冤,找他们的上一级出面,总没问题。”裴长临悠悠道。
巡抚大人赶在过年期间上任,本就是要借此机会考察地方官员这一年的公务,由他出面调查这个案子,是最合适不过的。
贺枕书低下头来,又将那封请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可是我听说,巡抚只负责督察地方官员,一般是不会直接受理寻常百姓的案件的。”他有些担忧,“我们去找巡抚大人报案,他会不会不理我们啊……”
裴长临笃定道:“不会。”
贺枕书:“嗯?”
裴长临笑了笑:“你不是好奇,我当初向圣上求了什么赏赐么?”
贺枕书一愣:“你……”
裴长临在贺枕书身边蹲下,正色道:“我向他请求,还贺家清白。”
贺家的事,他始终是放在心上的。
不过,那位一国之君不可能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直接当场断了案。
因此,圣上也向他提出了条件。
只要他们能找到相关线索,证明贺家这个案子另有隐情,年底上任的江陵巡抚,会帮他们如愿以偿。
贺枕书怔然许久,缓缓垂下视线:“难怪你这么有信心,原来是有圣上撑腰。”
裴长临温柔抚过他的鬓发:“为夫答应你的事,当然是要兑现的。”
贺枕书眼底涌上热意,他掩饰般揉了下眼睛,闷声道:“才不是,你上次说带我去赏梅就没去。”
“那还不是因为郊外天天下雪,我怕你摔……好好好,过完年就去。”裴长临在自家小夫郎控诉的眼神下毫无原则,只能妥协。
贺枕书抿唇一笑,从躺椅上直起身来。
主动吻住了裴长临的唇。
“谢谢就不说了,显得怪生分的。”
带着甜味的亲吻一触即分,贺枕书莫名红了耳根,直白而真挚道:“我心悦你。”
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对他这样好。
也不会再有一个人,令他如此动心。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
腊月二十八,江陵巡抚在城中设宴,江陵府大半富商政要、文人学士尽数赴宴。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散席后,江陵巡抚单独与裴贺二人见了面,并收下了那封贺枕书亲笔所写的状书。
时隔近三年,这桩冤案终于正式被呈到了官家面前。
第118章
递了状书,接下来也还有不少事需要他们配合调查。
根据双福的供词,涉案的不仅有那位贾师爷,还有当初为贺家看管书库的管事与护院。加之此案牵扯到了官府与县学,整个过年期间,贺枕书和双福被传唤的次数都不少。
为此,裴兰芝和裴木匠在离开府城前,甚至又一次轮流把裴长临叫去训了一顿。
但也仅仅是让他仔细贺枕书的身子,并未阻拦。
他们都明白这件事对贺枕书有多重要,这种时候,最是需要家人支持的。
调查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二月初,官差将消息送到了家中。
巡抚大人已经查实,当初那个案子的确是预谋构陷,真相则是县令在向贺老板寻求合作无果后,试图打压贺家生意,扶持其他书商。
整个计划皆由贾师爷提出并亲自执行,而贺家那管事与护院,则是被他们买通,事成之后便各自举家迁往别县。
如今,所有相关人员已经尽数抓捕归案,并承认了当初所为。
至于那位前段时间被捕入狱的张老板,他的确与贺家的事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在贺家出事后接替了贺家的生意。
这些年,他一直在与官府合作,中饱私囊,是直到前不久被县令卸磨杀驴,入了牢狱后,才明白当初那件事全是县令所为。
他惧怕自己会步贺家后尘,只能乖乖认下罪责。
如今县令被带走调查,他自然也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尽数交代出来。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只待将犯人一一论罪。
二月中,贺枕书随裴长临去了趟安远县。
县令被捕入狱,安远县那水坝需要翻修之事,却不能放着不管。加之贺家一案告破,原先被查封的家产与商铺皆解了封,贺枕书也需要回去看一看。
裴长临牵着贺枕书走进庭院。
阔别近三年,贺府丝毫不见破败,气派的朱红大门颜色依旧,积雪将那无人洒扫的庭院完全掩盖,只余冷清。
“什么都没变啊……”贺枕书站在庭院里,叹息般开口。
当初被查封家产时,他们全家是直接收拾行李被赶了出去,因此家宅并没有受到太多破坏。庭前的梅树在雪中无声的盛放,所见种种,皆与记忆中的景象别无二致。
仿佛他只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远游,如今回归故里。
熟悉的拥抱从身后覆上来,贺枕书放松身体,靠在了对方怀里:“我没事……就是有点感慨。”
“等小树苗出生之后,你如果想回来住,我们就回来。”裴长临低声道。
贺枕书点点头:“好。”
他忽然眨了眨眼,发现什么似的,拉着裴长临走到庭院里那唯一一株梅树边。
树干上,布满了一道道清晰的刻痕。
“我记得,这是十二岁留下的吧。”贺枕书指着一道还没他胸口高的刻痕,有些诧异,“我以前居然这么矮!”
裴长临视线垂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刻痕,微微出神。
“想什么呢?”贺枕书问他。
裴长临收回目光,牵过贺枕书的手:“我只是在想,如果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他并非自幼体弱多病,他们说不定真能早些认识。若是那样,就算其他的事无法改变,至少……他的阿书在那时不会那般孤立无援,受那么多委屈。
贺枕书笑起来:“现在也不晚。”
裴长临低低应了声,视线偏移,注意到树干另一侧还有几道刻痕。那些痕迹与这侧的刻痕格外相似,应当是同时留下的,高度却高了很多。
贺枕书也看到了那些刻痕,神情微微敛下。
“再陪我去个地方吧。”贺枕书沉默片刻,低声道。
.
当初贺家家道中落,家中仆役散尽,值钱的财宝也被官府尽数查封。贺枕书与兄嫂被赶出贺府,几乎变卖了所有首饰,才在城郊找到了一处落脚之地。
而贺父在牢狱中去世后,也是被草草安葬在了那附近。
城郊这几日大雪不断,漫山遍野皆裹上银装。林间的路不好走,裴长临小心翼翼扶着贺枕书穿过树林,见到了那立在树林深处的墓冢。
那墓冢前放着些许贡品和一束新鲜的花束,墓冢不远处,有一座篱笆围起的简陋木屋。
木屋的窗户半开着,一名青年坐在窗前,正在读书。
对方穿着一身粗布冬衣,衣衫洗得发白,随处可见缝补过的痕迹。像是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见了那站在墓冢前的两人。他的神情并无诧异,但仍是犹豫了片刻,才放下书本,起身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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