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由于宣布诗魁时学政大人并未当众展示贺枕书的诗作,那时台下许多人都是不服气的。
一名双儿,怎么可能写出比他们更好的诗?
当时许多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直到翌日复课,府学将那首荣获诗魁的诗作张贴出来。
能进入江陵府学的,大多都是各州县最为优秀的学子,自有明辨是非优劣的能力。读过那首诗后,虽然仍有少量挑刺的质疑声,但大部分人却是心服口服了。
褚明章便是其中之一。
他随二人一起查验请帖进了山庄,还追着贺枕书聊个不停。
“没想到,贺公子不仅擅长作诗写词,在书画造诣上也颇有涉猎。”他注意到贺枕书抱在怀里的画轴,也指了指自己背在身后的几幅画,“实不相瞒,在下也极喜爱书画,这回府学在这书画展只有九个名额,在下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争取来的。”
“……贺公子也住在西苑吗?若不嫌弃,在下今晚略备薄酒,与贺公子细谈一番书画技艺,如何?”
“不方便。”回答他的,是裴长临。
裴长临面无表情将自家小夫郎往身旁带了带,道:“褚公子若想交流书画技艺,等明日书画展正式开始,自有机会。今日我夫郎舟车劳顿,就不奉陪了。”
褚明章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裴长临又道:“而且,我们住在东苑。”
二人也是来到这温泉山庄才发现,这书画展办得格外正式。不仅进庄时需要仔细查验身份,就连每人的住处也事先有所安排。
与会的文人学子住处大多都在西苑,是连片的几间屋舍,屋前屋后还有许多露天汤池。
但或许是念在贺枕书是个双儿,贺枕书与裴长临的住处被安排在了东苑的独立庭院。
这温泉山庄依山而建,东苑与西苑之间相隔甚远,褚明章别无他法,只能先行告辞。
裴长临牵着贺枕书继续往东边走去。
贺枕书一手抱着画轴,一手被自家夫君牵着,瞧了瞧对方冷峻的侧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长临脚步微顿:“笑什么。”
“笑你呀。”贺枕书笑着道,“难得碰上一个欣赏我诗词的人,多聊两句也不会怎么样,干嘛这么生气?这样你都受不了,要让你见到我以前出入文人集会,与他们曲水流觞、饮酒作诗的样子,不是要气得冒烟了。”
“……”
贺枕书与其他双儿不一样,裴长临是知道的。
他喜欢热闹,喜欢与同好之人交流,也喜欢参加这类文人集会。
他并不是被养在深闺之中的双儿少爷,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皆是如此。
但自由就意味着要与人结交,他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而这其中,大多都是男人。
“我没有要限制你的意思。”裴长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抱歉。”
贺枕书方才那话纯粹是在说笑,听见裴长临忽然这么正经的道歉,反倒愣了愣。他捏了捏裴长临的手,笑得更开心了:“我没有生气呀,其实我刚刚也觉得那位褚公子话有点太多了,真是叫人应付不来,多亏你替我把他打发走。”
“但我还是……”裴长临摇摇头,“我下次会注意,不会再干涉你与人结交。”
贺枕书点头应道:“好呀。”
他话音落下,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书?!”
二人皆是一愣,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名穿着富贵、手拿折扇的少年快步朝他们走来,身旁还带了个小厮。
“真的是你啊,我方才远远看见背影就觉得像你!”少年眉梢都带着喜色,三两步走到他们面前,甚至还想张开手臂去抱贺枕书。但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没敢真的扑上来,只拍了拍对方肩膀:“上回不是说好了要给我写信的吗,我都不知道你又来府城了!”
裴长临不曾见过这少年,但他身边那小厮,他却是认识的。
是贺枕书过去的书童,双福。
那么,这个人就是……与贺枕书一起长大,在贺家家道中落时还想说过娶他的那位旧友,徐承志。
裴长临:“……”
第98章
几个月前,贺枕书和裴长临第一次来府城时,曾去徐家的书肆买过书。
那时徐承志不在店里,后来贺枕书得知裴长临治疗凶险,也没了与人见面叙旧的心情。
那时候,他的确答应过会给对方写信。
可回到青山镇后,贺枕书的心思全落在裴长临身上,一个不小心……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就连这回重新来到江陵府,竟也没想起来要与自己这旧友见面。
贺枕书沉默片刻,果断没说实话:“我这不是刚来府城没多久嘛,还没来得及去见你呢!”
“真的吗?”徐承志狐疑地眯起眼睛,“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忘了……”
贺枕书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对了,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夫君……”
“我知道,那个做木匠的裴家嘛。”徐承志打断他,语气似有几分不悦,但还是朝裴长临勉强露出了微笑,“裴公子好啊,在下徐承志,是阿书的……朋友。”
他的个子与裴长临差不多几乎高,年龄也相仿。他有意将“朋友”那两个字咬得极重,打招呼时也只是随意拱了拱手,态度并不算友好。
裴长临同样沉着脸:“徐公子安好。”
贺枕书自然看得出两人这不善的氛围,正想说什么,又听徐承志道:“对了阿书,我爹也来这温泉山庄了,他前些日子还在念叨你呢,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难得在这里遇见,你要不要与我去见他一面?”
“可……”贺枕书犹豫地看了眼裴长临。
书画展明日才正式开始,他们今天有意早些过来,本是打算借机在温泉山庄好好玩一玩的。
谁知会遇上熟人。
若只有徐承志一人,贺枕书还能借故拒绝。但徐父与他爹爹也是多年旧友,这么久没见,他的确是想去见一见的。
“没关系,去吧。”裴长临态度倒是平和,“既是你的朋友,我也放心。”
他也将“朋友”那两个字说得极重,没朝徐承志看一眼,只轻轻接过了贺枕书怀中的画轴:“我回屋等你。”
贺枕书被他这故意闹脾气的模样弄得无奈,笑着点点头:“好。”
.
徐家父子也住在山庄东苑。
徐父与贺父同为书商,年轻时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是多年至交好友。贺家出事之后,徐父甚至第一时间便去了安远县。
可惜,他区区一介商贾,在官府面前说不上话,最终没能救下挚友。
也没能救下被远嫁的故友之子。
往日待人严厉的徐老板,一见贺枕书就红了眼眶,拉着他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只颤抖着道:“小书好像清瘦了许多。”
贺枕书也险些落下泪来,摇摇头:“我现在过得很好,徐伯伯不用担心。”
徐承志候在二人身边,没忍住接了话:“哪里好了,就凭你那病秧子夫君?看着还没我结实——”
他话音刚落,就被徐父踹了一脚:“胡说八道什么,还不给你阿书哥哥怕泡茶去。”
徐承志抱着头往后躲:“双福已经去拿茶叶了!”
徐父:“那你也去!”
徐承志慌慌张张跑了,看得贺枕书忍俊不禁。
“你别听那小子瞎说。”徐父回过头来,温声道,“我都听双福说了,你与夫君现在相处得很好,是不是?”
“嗯。”贺枕书点点头,“他待我很好。”
“好,那就好。”徐父拭去眼尾一点水痕,又拍了拍贺枕书的手背,“这样就很好,你爹已经走了,你便好好过日子,其他的……就莫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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