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则,如卫瑾瑜所说,北镇抚越过三司拿人,的确是需要圣上或凤阁批示。
然而放走逆犯这罪名何其大,刘公公自然不肯自己担着,便道:“三公子,大家都不是傻子,就算杂家不拿你,待天亮之后,也自有其他人拿你。您且好自为之吧!”
卫瑾瑜:“我的前程,就不劳公公惦念了。公公还是先想想,怎么抓到嫌犯,回去交差吧。”
语罢,卫瑾瑜最后回头望了眼已经洞开的城门,再不理会众人,更无视一众锦衣卫,沿着朱雀大道往城内走了。
“刘公公,接下来怎么办?”
心腹小心翼翼问。
“哼,他这私放逆犯之罪逃不了,且由他去吧!”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以为太后还能护得了他么?!”
刘公公到底有些恼羞成怒。
原本凭着今夜这桩大功劳,荣升副掌印已经指日可待了,眼下倒好,别说升职,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两说!
城外杀声震天。
一名锦衣卫负伤奔至刘公公面前,道:“属下无能,逆犯……已经往北逃走了!”说罢,这名锦衣卫亦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刘公公面色大变。
虽然早已做了最坏的心理预设,可真听到这个消息,他仍不受控制心肝一颤。
“连兵马司也没能挡住么?”
那名锦衣卫摇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逆犯武艺太高,兵马司没有将其困住……”
刘公公脑中轰隆作响,一时呆若木鸡。
因明白,这下,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卫瑾瑜缓步往城中行去。
等终于走到城内喧嚣热闹处,雪停了,天光也渐渐亮了起来。
街道两旁已经支起不少早餐棚子,各种售卖早点的铺子也伴着第一声鸡鸣开张,开始新一日的营生。
雪后初霁,今日的上京城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但又与往日完全不同。
卫瑾瑜最终坐进了一家做面食的小饭馆里。
依旧是靠窗的位置。
堂倌热络的将食单奉上,问:“公子来碗面?”
卫瑾瑜点头,并未看食单,直接点了一碗鸡汤面,又道:“再加一个鸡蛋。”
堂倌笑着应是。
“公子稍待,马上就好。”
热腾腾的鸡汤面很快端了上来,油汪汪的,上面卧着鸡蛋,还撒着一层葱花。
卫瑾瑜垂目盯着这碗面,并未立刻动筷子。
因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坐在同样的地方,面前摆着同样的面,对面坐着另一个人的场景。
明明只是不到一年前的事,却仿佛已经隔了一世这么久。
他一生得到的太少。
所以那个人轻而易举用一碗面招惹了他。
前世种种,今生种种。
自今以后,不复存在。
他也终于可以将这个人从他心头彻底剜去。
一切都结束了。
他到底有些对不住皇祖母。
卫瑾瑜握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面,不紧不慢吃着。
吃到一半,一群大理寺差役便呼啦啦涌了进来。
堂倌和匆匆赶来的老板俱是大惊,眼睁睁看着那些差役径闯入,将此刻店中唯一的客人,那名坐在靠窗位置上吃面的小郎君团团围了起来。
大清早抓人,真是闻所未闻。
而大理寺仅是第一波,紧接着,兵部、刑部的官兵、差役也相继抵达,将整座饭馆围得水泄不通。
两人率先越众而出,一人身穿三品官服,一人竟是着二品锦鸡补服,正是大理寺卿赵雍与新任兵部尚书苏文卿。刑部的官员品阶较低,跟在二人之后。
“三公子,私纵嫌犯可是重罪,劳烦您跟下官走一趟吧。”
赵雍端着官腔开口。
卫瑾瑜如常吃着面,淡淡问:“嫌犯呢?”
赵雍青着脸道:“逃出上京了。”
卫瑾瑜一扯唇角。
“锦衣卫与兵马司合力追捕,竟然还让嫌犯给逃了。赵大人应该先去查查,这二司里是不是有人与嫌犯里通外连才是。”
赵雍哼道:“本官只接到捉拿三公子的命令,并未收到其他命令,想来三公子您的嫌疑是最大的。”
卫瑾瑜挑出碗里的一点葱花。
“赵大人的来意我清楚了,这位苏尚书呢?怎么,如今兵部也和大理寺一样,开始管缉凶之事了么?”
赵雍立刻退后了一些,将主位让给苏文卿。
苏文卿盯着卫瑾瑜,目中有不明光闪过,徐徐道:“武将未经允许,私逃出京,兵部自然要过问。”
卫瑾瑜一笑。
“苏尚书还真是大忙人,昨日刚到京郊协助平定京营暴乱,今日便犹如神降,出现在上京。得苏大人这般的能臣,可真是陛下之福,大渊之福。”
“只是论起与嫌犯关系,我可远不及苏大人。怎么如今我成了助嫌犯逃窜之人,苏尚书反而清清白白,还能领兵抓人呢?”
这位三公子的伶牙俐齿,赵雍早有见识。
想起裴氏老太爷裴道闳一早传来的指令,赵雍倨傲道:“三公子,这些狡辩之辞,你还是留到公堂上,和主审官去说吧!”
“来人,拿人!”
赵雍扬声吩咐。
“苏尚书,我若进了大理寺,你和你主子想知道的事,可就永远不能知道了。你大老远从京郊赶回来,总不至于是要来给人当陪跑罢?”
卫瑾瑜忽道。
苏文卿沉吟须臾,同赵雍道:“赵大人,这位卫御史,我恐怕要先带回兵部审。”
“这……”
赵雍迟疑:“恐怕不合规矩吧。”
官员涉案,历来由三司主导,哪里有六部插手的先例。
苏文卿直接取出一枚令牌:“这是韩阁老的意思。此案特殊,一则,叛逃者乃武将,归兵部统辖,二则,兵部遗失的那批重甲仍下落不明,嫌犯既逃,只能从嫌犯同党入手了。”
赵雍立刻道:“这好办,等过堂时,下官邀苏大人一同来听审便是。苏大人若有需要,也可到大理寺牢房,单独审问。”
苏文卿手指划过令牌:“办法是可以,然圣上急需那批重甲解边境之困,若是贻误了军机,你我怕都担待不起。”
“赵大人担任大理寺卿已经整整三年,若无意外,今年就该期满高升了,若是在这关键时刻出了什么岔子,影响了前程,岂不可惜。孰轻孰重,赵大人要掂量清楚才好。”
赵雍心一沉。
因苏文卿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上,也拿捏住了他的七寸。
他虽与裴氏有姻亲之谊,可眼下韩莳芳身为次辅,在官员任免上的话语权明显高于裴氏。得罪韩莳芳,于他的确没有任何好处。
赵雍只能不甘道:“既如此,人……苏大人先带走便是。”
苏文卿直接吩咐:“取锁铐来。”
这话一出,连赵雍都有些意外。
虽说缉拿嫌犯,上铐是常事,可一般情况下,为了维持官员基本体面,这一环节基本可以省略,尤其是对于文官。
这位苏尚书,竟然直接吩咐上锁铐。
兵部差役立刻取了锁铐进来,正要上前将卫瑾瑜锁拿,另一道声音自外传来:“且慢。”
赵雍当先回头,见到来人,明显意外:“杨御史?”
杨清淡淡道:“本官是奉顾阁老命令而来,将卫瑾瑜带回督查院审问。”
赵雍又是一愣。
“阁老不是在京郊料理京营的事?”
“阁老已于一刻前回京了。”
杨清看向苏文卿:“苏尚书,你没有异议吧?”
“自然。”
苏文卿微微一笑。
“督查院本就是三司之首,阁老又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阁老肯拨冗亲自处置此事,自然再好不过。”
一刻后,卫瑾瑜跟着杨清回到督查院。
昨夜定渊王世子叛逃出京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一记惊雷落在大渊朝堂,来往御史见到那一身绯色出现在院中的少年郎,纷纷投去复杂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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