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能看见别的人。”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脑子坏了?”
医生一边回想当时的场景,一边想着刚才男生父亲的话。
“他们几个是同班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他们已经死了。”
“地震,发生地震的时候他们四个是最后跑的,都没跑出来,被压在了废墟下,最后只有我儿子一个人被救出来了。”
“关系?能有什么关系?我儿子被救出来完全是福大命大,至于他们几个,倒霉罢了。”
“唉,可是你看看他如今的样子,还不如……唉。”
-
医生来到病房,此时所有的病人都在大厅吃饭。
男生乖乖地坐在餐桌的最后,一边吃饭一边把发的馒头往口袋里塞。
医生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男生见状,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抬手把口袋紧紧捂上。
医生笑了一下,道:“我不抢你的东西,快吃吧。”
男生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抬眸静静地望着他。
等确定医生真的没有抢他东西的意思,这才放下戒备,继续吃起饭来。
吃完饭,所有的精神病人会去院子里放风,男生自然也不例外。
医生也跟了过去。
然后就见男生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慢慢从口袋里掏出刚才藏的馒头。
然后掰成小块,递给面前的空气。
一边递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块给你,这块给你。”
当然,对面并没有人来接受他的好意。
医生见状,走过去伸出手,对着他说道:“我可以吃一块吗?”
男生闻言小小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馒头递了过去,只是叮嘱道:“要慢慢吃,没有了。”
“没有了会怎么样?”医生好奇道。
“会死。”男生垂眸,将一块馒头放进嘴巴里,语气无比平静。
医生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男生父亲说过的话,“地震,发生地震的时候他们四个是最后跑的,都没跑出来,被压在了废墟下,最后只有我儿子一个人被救出来了。”
所以男生变成这样会不会是因为陷在了那个时候,怎么也走不出去?
再加上男孩儿总喜欢给口袋里塞食物的习惯,医生愈发觉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于是继续追问道:“你有过非常饥饿但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吗?”
男生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一边极其缓慢地咀嚼,一边沉默地眨着眼睛。
许久,才回道:“似乎……有过。”
“那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男生想了一会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会儿的你有什么感觉?很饿?”
“……饿。”男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最后是口袋里的食物救了你吗?”医生猜测道。
男生闻言,手指下意识向口袋摸去,然而什么也没摸到。
眼中的神色愈加茫然,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不是。”男生终于说道。
“那是因为什么?”医生还想接着问,但是放风的时间结束,护士吹了一声哨子,打开大门,吆喝着将病人赶回病房。
男生也习以为常地起身跟了上去。
医生拉住他想要继续问下去,可惜他什么都不肯说了。
之后的日子也是如此,虽然反反复复询问,但都没有再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医生见他问不出什么,于是决定换一个思路,去男生那几个已经去世的朋友们的父母那里,看有可能没有解决问题。
医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了第一个人。
第一个人叫辛萌。
医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小姑娘,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男孩儿的姓名。
辛萌的父母是老来得子,两人几乎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为了他一直努力保养,希望多多陪伴。
谁知好不容易刚抚养长大,却突然没了。
老两口经不住这个打击,几乎一夜白头,原本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的二人如今看起来和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异。
开门时看见医生,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抬手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问道:“你是?”
“我是童岸的心理医生,你好,我叫凌寻。”
老太太一听见童岸两个字,脸色霎时一变,语气几乎是一瞬间冷了下去,“你来干什么?”
医生选择性忽略了她眼中的敌意,笑着询问道:“我能进去和您谈一谈吗?”
“谈什么?”
“童岸的一些心理问题,以及……辛萌。”
老太太听到这个名字,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痛意,虽然刻意压抑,但声音中还是透出了一抹湿意。
“我没有什么好谈的。”刚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对着他说道:“等等,你刚才说你是童岸的……心理医生?”
医生终究还是被请了进去。
老人住的是一栋老式的小区,客厅很小,里面的装修摆件都上了年头,但是都很干净。
医生在沙发上坐下,老人没倒水也没废话,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童岸的心理出了问题?”
“是,他……”
医生本想大概描述一下他的情况,然而还没说完,却见老太太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腿,似乎十分快意,“活该!报应!报应!”
医生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面容完全扭曲,眼角眉梢都是大仇得报的喜悦,苍老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呼哧哧”地作着响。
可是一边笑,一边眼中又淌出泪来,似乎又间杂着几分心疼。
医生有些不解道:“童岸和辛萌的关系是不是不怎么好?”
老太太闻言,冷笑着摇了摇头,“错了,他和我儿子以前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不仅是我儿子,还有商蕊,李子桐,他们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又总是在一块上学,能穿同一条裤子的关系。”
“可以感觉到。”医生点了点头,然后将他在医院的表现隐晦地说了一些。
老太太听完,半晌都没有说话。
许久,才从牙根里缓缓挤出一声,“报应。”
医生听得云里雾里,本以为听到的会是是个好朋友相亲相爱的戏码,却没成想最后得到的却是一声又一声的报应。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能告诉我吗?”
老太太闻言,看了他一眼,“童古没和你说吗?”
童古是童岸的父亲。
医生想起他总是讳莫如深的态度,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那童岸呢?”
医生再次摇了摇头,如实说道:“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每天只能偶尔和外界产生交流,简单来说,他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名为回忆的柜子里,不肯出来了。”
老太太也是上过学的人,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面上依旧是冷硬的回应。
“报应!”
“您总说报应,所以我能问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老太太冷笑一声,看着他反问道:“你会信我吗?”
-
医生提线木偶一般走出那扇已经老旧的,掉了漆的朱红色木门。
直到走到楼下,才回过神似地向上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老人固执地站在窗边目送他离去,就像一尊过了时的雕像,守着破旧的楼房一起老去。
老人刚才所说的话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
最终交织成一段鲜血淋漓的回忆。
-
一年前,江临三中。
今天和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
童岸睡了午觉起来,骑车到幸福路中段的银行门口,然后找了个阴凉把车停下,接着买了四瓶饮料等他们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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