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幼年和小舅舅那一张。
储钦白还带回了些别的。
那是位小女孩儿的成长印记。
除了照片,都是一些相关资料。
从扎着羊角辫,穿着小洋裙子的小姑娘,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大学生。她的爱人是她的大学校友,很英俊的一位男士,毕业后,都留校任职了老师。
25岁,小姑娘生了自己的孩子,是个脸圆圆的大胖小子。
她一生只得了这一个孩子,但是家庭幸福美满。
四十岁,当上了学校年级主任,职业生涯都奉献给了国家的教育事业,发表国内外论文书刊若干,教出的学生在各行各业都对这位恩师满怀敬仰之情。
传道受业解惑,不比哪位男儿差。
到了年纪后顺利退休,花白着头发,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
过世的时候,是个艳阳天的下午,坐在躺椅上,面容精致安详。膝上抱着一只雪白的名叫淘淘的博美宠物犬,是她这一生,对已然模糊的家人最后的怀念。
周声拿着照片静坐,很久没动。
远处储钦白说到做到,当天傍晚就让人搬来了部分行李。
不少人进进出出正忙碌着。
陈灯灯拿着物品清单,找到站在柱子旁的储钦白:“储哥,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储钦白把单子拿过来。
陈灯灯一直往拱桥那边看,问:“周先生怎么了?我看他坐在那儿好半天了。”
“没事。”储钦白抬头跟着扫过去一眼,“先让他自己待会儿。”
陈灯灯点点头,嗯了声。
储钦白看完了单子,递回去,说:“没什么问题了。另外你找几个负责洒扫的,以后专门进这里面工作,记得拟一份保密协议。这边安保比东湖要好,厨房主要还是张嫂负责,周声很喜欢她做的菜,管家我找西苑那边要了,是秦家用过的老人,靠得住,人明天过来,你叫人对接一下。”
“储、储哥。”连外祖家的人都调过来,陈灯灯听得多少有点忐忑,“你这都安排完全了,准备这么急,不会是有大事要发生吧?”
储钦白淡淡扫过去,“你觉得能有什么大事?”
陈灯灯大着胆子试探:“周先生要离婚?”
储钦白盯着她不说话。
陈灯灯心里直发毛,嘀咕:“这也不怪我胡说嘛,送园子记周先生名下,保姆司机还给一次性安排完全。”这很像是爱过后的离婚补偿,还是还很大方那种。
虽然周先生压根不像是会要的人。
储钦白又低头签完平板上的电子邮件,随手递给助理,然后说:“你要是闲得没事做,就帮忙去搬行李。”
陈灯灯手忙脚乱接好东西,无辜,“我只是个弱小可怜的助理而已,我哪儿搬得动啊。”
只要不是离婚分居,就是好事。
陈灯灯再去看周先生。
拱桥那边没有人靠近,他独自坐着。
不得不承认,好像没有比这栖园更适合他的地方。相比起影视城接到他那天,看他一个人站在街角的样子,现在也是一人在那儿,却没有那种让人心惊的独世感。
这个念头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心想自己是不是脑补过度,这奇奇怪怪的感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周声再次感觉到储钦白靠近的时候。
抬头看过去,认真说:“谢谢。”
“回来的时候,我猜你或许想知道。”储钦白示意他拿在手里的一叠照片,“李莘应该不是她的真名吧?”
周声嗯了声,“她大名叫楚玉,小名佳佳,一切顺利,吉祥如意的意思。”
储钦白跟着在旁边坐下。
“难受了?”
周声看过去,“是开心。”
那个全家惦念的小姑娘在乱世里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很精彩。
单单这一点,就足够将周声的心塞得满满当当。
储钦白伸手从他手里将照片拿走,翻看了会儿,接着问:“会遗憾吗?没有来得及相见。”
周声摇头,“要说遗憾,大概就是不希望她记得吧,活得好就很好了,靠着一点线索回头去找皆成空的感觉,不会很好的。”
储钦白不赞同,“没有她回头去找,你也找不到她不是吗?”
周声侧头,“是你找到了她,所以我说,要谢谢你。”
将手里的照片和带回来的所有资料,重新放到一起。
周声说:“我想去一趟吉城。”
储钦白顿了下,点头:“好,我这边安排好,过两天陪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周声否决了这个提议,看着储钦白拧紧的眉,没忍住伸手去替他抚平,开口说:“你用不着想太多,小姑娘是我堂姐最后念念不忘的牵挂,如今找到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亲自去看看,也算是有个交代吧,最多一天就回来。”
储钦白直视过来,目光描摹过他的眉眼,说:“寺庙的佛灯虽然可以常年供奉,但山高路远,栖园辟一处地方作为周家宗祠,以后你想悼念谁就悼念谁,好不好?”
从被储钦白带来这里。
思绪万千,周声到目前都未必理清了头绪。
听闻这话,并未及时开口。
储钦白当他默认,又问:“你父母老家哪里人,把他们都迁来岚城好不好?”
周声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因为他是“周声”,是别人的儿子,周兆堂和范秀云的独子,早就死于1945年冬。
他一生未曾尽过多少孝,最后好歹做到了送父母落叶归根,那个合葬墓的石碑是他亲手刻上的。那时候他还是周老板,不像后来对待顺子的墓碑那么简单潦草。
但以如今的面目,自认周家儿子,他不敢。
不敢,就只能不去想。
原以为,承袭父母教养的处世之道,行走于此间,就是他这新的一生所能及的所有事。
可他遇上了一个储钦白。
他找到了他,抓住他,赠予他园子做私宅,让他立周家宗祠做周声。
储钦白再次见眼前人欲红的眼角。
一下子有些慌,皱眉:“怎么了?”
周声摇头,声音发哑,“落到你储钦白手里,也是我周声活该吧。”
又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储钦白有些哭笑不得,“这说得什么话。”
“迁坟不必了,他们喜欢老家,到时候修缮就可以了。”周声看过去,“宗祠再立一块秦若女士的牌位。”
储钦白盯着他没说话。
周声:“这里不止姓周,也姓储,唯独属于你储钦白的储。”
他们坐在拱桥台阶上。
说话声音不大,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单单是那个画面,都足以让远处路过的工作人员,一边搬着东西,一边悄悄往这边望。
陈灯灯搬不了东西只能当监工。
又抓着一个开小差的,打过去:“看什么,干活儿!”
“灯灯姐。”工作人员笑道:“我还没见过储哥这么轻声细语跟人说过话呢,难怪这么大手笔。周总这身份要是曝出去,外面得翻天。”
“皮痒是吧?想让储哥削你?”陈灯灯扬手,作势要打人,“再废话让范姐把你工资扣光信不信?”
“这么凶干什么,说说而已嘛。”
那边咋咋呼呼,让这园子热闹不少。
当晚周声就住在栖园里。
晚八点,储钦白被公司一个电话叫走,走之前留了陈灯灯和张嫂等人在这儿。
周声早早上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的冲击来得太突然,躺下半个小时后,脑子里走马观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向来不强迫自己入睡,干脆披着衣服起身。
见远处亮着灯,柏油路上空无一人,他又想起储钦白,不知道什么事要晚上处理。
另一边,深更半夜的警局。
储钦白翘着腿窝在椅子里,冷眼看着隔着玻璃坐在对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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