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修对除魔、破妄一道尤为擅长,觉缘闭目,嘴中念念有词,他身后的法相陡然睁开了中间那只竖眼。而后缓缓张开双眼,劝解道:“凡尘业障,皆为虚妄,诸位静心凝神,且再看。”
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天麓寺说的话,在五域向来是有些分量的。不少人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发威的剑阵瞧。
觉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剑阵非彼剑阵,仅为法阵投射的虚影。想来仙岛主人虽不喜外客叨扰,却也心存慈悲,为众生留下一条活路。”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只是仙岛主人以大神通投射的幻影!它们被用来维持剑阵的运转,而真正的仙兵,尚不在此处。思及此,士气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
偏偏这大和尚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突然加了句:“若太微垣月照天门镜在此,当有所觉。”
方轻鸿立即调转视线,紧盯容少微,企图从他的面部表情里分析出点什么。
可惜后者的控制力臻至化境,不紧不慢地开口:“觉缘师父此言对,也不对。仙兵不比其他,若法阵要投射幻影,就必须有实物作参考。今时不比往日,上古时人族得神明眷顾,仅凭肉驱,亦能借来无上伟力,但这在天地大劫后,都被悉数改变。”
“没有仙兵的许可,擅自摹刻它们的道痕,就是碰了不该碰的禁条,会触怒天道,降下雷劫责罚。”
所以,真正的仙剑一定藏在瀛洲岛上。
容少微点到即止,大家的热情却不可抑制地被他调动起来。
低阶修士们虽然知道这样的好事轮不着自己,仍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奢求,期望天上掉的这个馅饼能砸中自己。各家真君大能,则神情凝重许多。就刚刚的经验而论,剑阵仅由投影主持,便能打得他们心有余悸,躲在罩子里无计可施,真剑又岂是好取的?
但越是这样,就越不能让仙剑落在老对头们手中!
说来冗长,其实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厢,四把巨剑已经锁定了他们,以力劈华山的架势,朝张开的防护罩狠狠砍下。瞬间,场中人都歇了心思,那种刀刃架脖的危机感立马又回来了。
与此同时,四十九柄小剑剑尖对准防护罩内前排数人,急射而来。将保护罩开到最大,笼在最外面一层的昆仑宫首当其冲,承接了这波伤害。巨剑尚未落下,其散发出的剑气,硬是将大乘老祖炼制的防御法器碾出道道裂纹,负责驾驭它的昆仑长老更口吐鲜血,面如金纸。
眼见罩子摇摇欲坠,等小剑逼近,便可长驱直入,于分秒间取众人首级,元弘亟道:“生死存亡之际,诸位莫再藏私,我等护持不了多久!”
形势严峻,大家也都清楚,现在不是互相算计的时候,纷纷祭出了自己的老底。各色法器泛起各色的光,添补上昆仑宫的空缺。
方轻鸿不发一言,拢在袖内的手悄悄探入须弥空间,去摸那枚换来的扳指。
扳指早在出空间通道时,就苏醒了,在须弥戒内发出阵阵兴奋的嗡鸣,似乎在跟岛内的某处遥相呼应。
要说扳指的主人——也是这瀛洲岛的岛主,就是留下过很多玄奇故事的通天教主。他虽将主道场碧游宫设在蓬莱仙岛的紫芝崖上,但东海众仙岛向来同气连枝,因而这瀛洲岛上,也留下了些截教的遗迹。
东海之行,他们翻来翻去,其实找的都是昔年截教的遗珠。
方轻鸿暗暗给扶摇传音,准备趁众人忙于应对剑阵时溜之大吉。他有信物傍身,一路机关阵法不会伤他。
结果万事俱备,却突然发现有人锁定了他的气机。
方轻鸿回头望去,始作俑者正立在人群后,双手抱胸,笑盈盈地瞧着他。
是顾裴渊。
他突然想起,一路来阴阳合欢宗一直都是神隐的,连什么时候跟上他们的,都不知道。
以及,作为巫咸国真正、且也是唯一的传人,顾裴渊精善巫祝之术。上古大巫沟通天地,知人福祸,可占过去未来,炎黄二帝见之,亦以礼相待。
前世顾大师姐曾看过方轻鸿的命数,称他是唯一一个看不到命运脉络的人。而这样的人,不是天命所归,前途不可限量,就是死得很惨。
方轻鸿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果然不止容少微,顾裴渊来前,也知道了什么。
而未容他做出反应,顾裴渊便扬声叫破了他的行踪。
“无名仙师,您打算去哪儿?”
第45章 登岛 最遥远的距离
方轻鸿差点咬碎了牙, 就知道沾着他没好事!
此时,他已跟扶摇汇合——后者神不知鬼不觉,挪到了他身边。两人慢慢移出包围圈, 被发现时,都站到了人群边沿。
不用问,容少微肯定也瞧见了,奇怪的是他居然没阻止自己。哪像顾裴渊,那厮就是在试探他!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好时机, 方轻鸿扭头,跟扶摇对视一眼,两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越过光罩,冲进刀光剑影的杀阵。
紧接着,众人瞠目结舌地发现,所有飞驰的小剑都会有意识地避开他们, 凛冽如罡风的剑气更被一层无形无色的薄膜阻隔在外。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能过!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变故来得太快,疲于应对剑阵攻势的他们分身乏术, 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左右腾挪, 离他们越来越远。
任何时候, 都有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满足自己贪婪私欲的伪君子, 这不,不用容少微等别有企图之人动手,就已经有脑筋转得快的人,藏在人堆里煽动道:“前辈,无名前辈!道域同出一脉, 您怎可弃我们于不顾!”
方轻鸿头都没回,前世纵没有他,大家照样登岛。但凡有仙兵的几家都是有备而来,只是不肯率先动用而已。仙兵的启用需要大量输入真元,抽干一位太上长老不在话下,必要时,门内弟子都得血祭。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想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仙器是上古先祖惠泽后人所遗留下的重宝,和他们的境界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先前那些都算小打小闹,想要使出更大的力量,就需要他们付出更多的代价。
而眼下,谁先动用,就意味着谁先力竭,在座哪个会愿意当便宜他人的出头鸟?
方轻鸿目光略过浣花剑宗,见道一真君将弟子尽数护在身后,就要掏出此次压箱底的宝贝,连忙传音道:“师尊,快回去!”
道一真君一怔:“云鸿?”
方轻鸿:“是我,师尊此行目的,弟子已然知晓。您的大恩,弟子他日再报,还请师尊即刻带领剑宗的师兄弟们往南走,回宗门时不要原路折返,一定绕开东海海域。”
道一真君目光深深:“你身边是何人?”
方轻鸿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松了口气:“啊,他是弟子这些年在外面交的朋友。”
道一真君:“你既执意登岛,为师便同你一道去。”
“不用不用,有他陪弟子就行,师尊但请放心,还是护送师兄弟们离开要紧,妖族已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再迟怕来不及了。”
方轻鸿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咱们剑宗也不必惋惜,我会带着宝贝回来的。”语毕,恐仍说服不了人家,心虚地拉着扶摇跑得更快。
雪发青年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身后传来师侄疑惑的呼唤。
最终,他垂下眼睑,将丛生的波澜压抑为深埋心底的,涌动的暗河。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制造者,敌意的有,想借此攀附上大树,摆脱困境的亦有。眼见方轻鸿、扶摇两人即将穿过剑阵,登上遥遥浮在远处的瀛洲岛,一个个都急了,先前挑拨离间者愈发肆无忌惮,许以厚报的人嗓门也跟着大起来。
方轻鸿登岛前,深深回望了眼,原本正煽风点火得来劲的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等人有一瞬间的卡壳。刚刚为这场乱局出力最多的,就属结了新怨的这些人了。
“别看了。”扶摇忽然道,伸手遮住了方轻鸿的眼睛,又在对方张嘴婉拒前松开了,改去牵他的手,“走。”
方轻鸿将流言蜚语抛诸脑后,两人在最后一座岛礁上纵身一跃,消失在皑皑云雾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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