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拱手道:“殿下,翁家出了此等不肖子,终归难脱教导无方之责。臣深知此举放肆,惶恐无状,但……但求殿下看在老祖父面上,看在翁氏一门,数代效力皇家的份上,从轻发落。殿下欲作何惩戒,恳请明示……”
宋微看他膝盖打弯,又准备下跪,大喝一声:“停!”
翁搴吓得僵立当地。宋微笑笑:“翁大人,我怕折寿,你还是坐吧。我知道了,你看这样成不,第一,不连累翁家其他人;第二,不伤及十九公子性命。至于惩戒的法子,我说了算。”
翁寰听见这话,偷偷抬眼望去,瞅见宋微一双笑眼瞟向自己,两条腿顿时一阵发软。
翁搴如释重负,大松一口气,鞠躬:“谢殿下洪恩。”
宋微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用个什么惩戒的法子好呢?人说一报还一报……”说到这,斜乜翁寰一眼。
翁十九身体如坠冰窖,脑子天马行空。这位祖宗,该不会先给自己下迷药,再找几个壮汉来吧……
宋微勾起嘴角:“要说惩戒,过得难受就是惩戒。叫人难受的法子,我倒也知道两种。一种么,是想做的事非不让做;另一种,是不想做的偏要你做。十九公子与我故人一场,我这人最念旧情,断然不能太难为你。现在有两条路,劳烦十九公子自个儿选选。”
见翁家三人都望向自己,宋微竖起三根手指:“其一,给翁公子三个月时间,身材瘦成差不多我这样,跟我上场击鞠。其二,给翁公子三年时间,考个进士出身。名次不计较,榜尾亦可。两条路任选一条,我等着看结果。十九公子做不到,再请翁大人来商量。”
不得不说,六皇子实乃翁寰知音。翁公子平生两大本质特点:好吃、懒学。这两条路任何一条,都能要了卿命。
反是翁搴和翁五爷,听罢宋微的话,满脸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形同遇见再造父母,齐刷刷起身,硬是朝着休王殿下再次行了回大礼。
翁寰垂头丧气随同堂兄与五叔向六皇子告辞,浑身都散发出痛苦绝望气息。瞥见宋微那张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笑脸,当真悔恨莫及。如此惨痛教训,定当铭刻在心,将来务必传给儿子:任何一只麻雀,都有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千万千万,不要轻易得罪……
第118章 主正臣贤能治国,父疑子怨难齐家
翁家人来请罪,自然瞒不过皇帝跟宪侯。独孤铣没多问,连薛三都容下了,又何必在乎一个翁十九。只是听宋微说惩戒措施时,多拍了两把屁股。而皇帝则是哈哈大笑,乐得拍案抚掌。一连许多天,只要瞧见吏部尚书大人,就绷不住面皮,弄得旁人皆以为翁大人做了什么大获圣心之事,又要高升。至于当初与翁家子弟有何纠葛,宋微随口编个似是而非的瞎话,把他爹糊弄过去。
这一日天气晴朗,宋微提溜着鸽子笼,骑上嗯昂,带拉叽和溜丢两口子去宪侯府看孩子。自从升格做了王爷,这骑驴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今日不蹴鞠不行猎,无排场无派头,正好给毛驴一个出门溜达的机会。要说嗯昂如今,基本享受皇孙待遇,难得驮一回主人,一路放开了翻蹄子撒欢。宋微跨坐其上,好不逍遥。只可怜几个侍卫,骑着宝马良驹,委屈跟在毛驴身后。
人道是,做人须做美休王,当驴要当闲嗯昂,此之谓也。
独孤莅正在上课,宋微也不打搅,径自跑去看小鸽子。因为自己不上进,故不敢妨碍别人上进。又听了独孤铣对嫡子的未来规划,越发慎重,只尽可能地在别的方面补偿小孩儿。
独孤莅上完文化课,听说小隐哥哥来了,飞跑着就进了东院。自从知道宋微就是六皇子,独孤莅难得敏锐一回,问今后怎么个叫法,于是宋哥哥换成了小隐哥哥。他不肯改口叫叔叔,当事人也坚持不肯被叫叔叔。宪侯拿两人没辙,这辈份只好接着错下去。
宋微下午要去皇帝那里抄书,眼见说话工夫有限,索性留下来一起吃午饭。他在宪侯府,直拿自己当主人。说留下来跟大公子吃饭,李管家马上通知厨房,把饭菜送到东院来。
独孤莅瞅瞅宋微,道:“小隐哥哥,我叫弟弟一起来好不好?”
中午独孤铣照例不在。赶上老侯爷精神好,独孤莅独孤莳兄弟俩跟爷爷吃饭;若老侯爷精神不好,便由姐姐负责。
宪侯兼任宿卫军府卫军统帅,城里北郊两头跑。恰逢练兵好季节,近日待在北郊府卫军中的时间,比留在城内的时候还要多。独孤萦已届成年,独孤铣头年刚把内宅肃清一遍,再加上怀疑女儿跟表兄弟有私情,便把儿女都拘在府中,没再送往成国公府。宁可自己辛苦些,时常连夜从军营往家赶。或者说,在“后妈”的偶尔督促下,亲爹正在逐步变得称职。
听独孤莅提起弟弟,宋微颇觉意外。说起来,他很早就知道独孤府这个庶子的存在,却至今没有见过。
想了想,道:“可以。不过小莅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弟弟来一起吃饭?”
“我和小隐哥哥吃饭的话,就只剩下弟弟和姐姐一起吃饭了。弟弟很怕姐姐的,姐姐还是不太喜欢他。我要是不在,他们两个根本不说话,真是没办法。”说完,独孤莅像个大人一样,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踮起脚尖,凑近宋微耳朵:“庶母去世了,弟弟前几天刚从观里回来,很伤心的样子。我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姐姐那里。”
宋微吃了一惊:“你的庶母去世了?”
独孤莅点点头。他自懂事起,就被姐姐圈在身边,与庶母并无太多感情,只是有些替弟弟难过。
“爹爹说是生了病。不过,我听见去料理后事的人回来跟姐姐说,是……悬梁自尽。”独孤莅到底经了些事,不似过去那般懵懂,一脸凝重。
“我是偷偷听到的。庶母去世的事,爹爹不许我们随便说。小隐哥哥,你千万别跟爹爹说,我告诉了你……”
道观修行,清苦寂寞,想来那侍妾终究无法忍受,干脆自己了结了性命。
在独孤铣那里,此事大概不值得挂心,故而根本没提过。看独孤莅服饰如常,宪侯府压根不曾传出办丧事的消息,可见这位如夫人怕是静悄悄地死,静悄悄地埋了。
宋微拍拍独孤莅的头:“好,我不和你爹说。去叫弟弟罢。”
很快独孤莅就回来了,手里牵着个矮半头的男孩,模样极是周正。独孤大公子长得已经很不错,这庶出的弟弟比他还要精致许多。只是身着孝服,神情木讷。独孤莅让他行礼,便弯腰行礼,叫他喊人,却没出声,只抬头用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看了宋微一眼。
宋微冲小孩儿笑笑,拿起筷子:“人齐了,吃饭!”
吃完饭,又闲扯一番。独孤莅很久不见嗯昂,爬到人家背上不肯下来,对着毛驴耳朵啰嗦半天。独孤莳一直在边上陪着,独孤莅叫他一同骑驴,他不动,却又始终不走。宋微觉得自己在小孩儿脸上看到了某种名为鄙夷的表情,不再似先前那般木讷,大觉有趣,强把笑声忍成了咳嗽。
欢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午休很快结束了。独孤兄弟有武术课要上,宋微则须先把禽兽送回王府,然后赶去皇宫应老爹的卯。临到出发,鸽子不知飞去哪里,不见踪影。他倒是不着急,兴许小拉小丢与孩子久别重逢,想多待一会儿。反正这宪侯府是住熟了的,明日再来接也一样。
不料回到王府,就有侍卫兴冲冲迎上来禀报,鸽子们竟然自己飞回来了。不光大的,连小的也跟着来了。
宋微大喜,跑到后院一看,果然那一家四口正挨在一块儿唧唧咕咕,见到主人出现,淡定地瞥几眼而已。
独孤府有专门训练信鸽的院子,宋微从未涉足。尽管偶尔也会心痒,幻想有朝一日能随心所欲打发鸽子送信之类,但始终克制,严守分寸。宪侯府驯养信鸽,千里传讯,专为皇帝与军队服务,其中自有一套极其严格且机密的法门,难以窥伺。没料到的是,拉叽与溜丢这一对,曾在宪侯府长住,又被带回休王府养了几个月,今日机缘巧合,居然自发地在两地之间建立起了联系,准确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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