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没有白天(77)
一小时后,白恬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男人来到了医院。
他依然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色的西装。他站在病房外,身后的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先一步走进来,跟病房里的每一个人说了几句,就让他们主动出去了。
白老三看向白恬,她明白了什么,拿起书包离开病房。
没多久,戴着眼镜的青年也走了出来,等男人走进去后,就关上门守在门口。
白恬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扩散开,一圈又一圈。
第一个摔在地上的是不锈钢杯子,就放在白老三的床头,他伸手就能够着。
白恬抖了抖,埋下头不去听。
接着又是几声沉闷的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被人用力摔在地上,接着隐隐传来了怒骂声。
那是三舅的声音,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而守在门口的青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发现白恬的视线后还转过头来,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这场单方面的谩骂持续了十分钟,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青年侧开身,看着走出来的人,立刻掏出手帕递过去。
男人却挥挥手,转身走来。
白恬看着他一身是水的狼狈样子,有些无措。
但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停在白恬面前,对她说:“我记得你说你能做主,那我希望不要有下一次,我的时间很宝贵。”
白恬站起身来,连连道歉,对方却不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她茫然地走回病房里,看到病床上双目发红的男人,忍不住鼻子一酸。
“三舅,我是不是做错了。你要骂就骂我吧,是我自作主张,都是我的错……”
白老三靠在床上,看着手上的输液管和留置针,干裂的双唇轻轻一动:“恬啊,那是你姥爷的命啊,我的命没了算什么,白家的命没了啊……”
白恬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摇摇头,轻声道:“馆子没了还可以再开,只要你好了,白家的馆子就还在。”
白老三却闭上了眼。
半晌之后,他才开口:“你小时候第一次挨打是为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白恬愣在原地,片刻后,她抬起手来擦了擦脸,然后点点头:“我记得。”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因为我问姥爷,既然你是三舅,妈妈是你的二姐,那老大在哪里。”
“姥爷听了就不理我了,我缠着他问,被他拿藤条打了一顿。”
白老三神色颓败地抬头看过来,对她道:“刚刚那个人,就是你大舅。”
施辰坐在轿车后座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
开车的青年看了他一眼,问:“要回去换件衣服吗?”
他身上的水渍还散发着不锈钢水杯里令人不适的气味,但他面色不改,只回道:“回公司。”
青年应了一声,识趣地不再多劝。
车里开着舒适的暖气,男人脱下大衣扔在一边,松了松领带,然后靠在真皮背椅上。
他闭上眼,耳边便回响起白修乐的一言一语,甚至每一个厌恶的表情,都那么清晰。
“你就这么想让爸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他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要这么恨他,恨到用这种手段毁了他的餐馆!”
“当年你做的那些事情,爸念在情面上放过你,否则你今天能在这一行混下去吗!你只会落个臭名昭著!”
“你竟然还恩将仇报,趁火打劫,白施辰,你太无耻了。”
“施总,到了。”
他睁开了眼。
轿车停在大厦的楼下,青年停好车,走下来替男人拉开车门。
他没有穿上大衣,直接走下车来,又将领带一丝不苟地整理好,然后率先走进了大楼。
前台的人立刻弯腰叫了一声:“施总。”
他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突然指了指左边的人,开口道:“工牌。”
那姑娘脸一僵,低头一看,然后连忙道歉:“对不起。”
她赶紧在桌上找了找,将那一枚印着“石味轩餐饮集团”字样的工牌戴在胸口。
施辰转身走进电梯,分明没有说什么,前台的姑娘却哭丧着脸,喃喃地说:“我完了……”
电梯停在二十七层,男人走出来的时候,收到风声的人早已准备就绪,把工作证或者工牌戴上,呆在自己的岗位上专心致志。
有一个人拿着文件走过来,问:“施总,下午四点半跟李总的会议,刚刚接到电话,说李总那边临时有事,您看?”
男人目不斜视地走向办公室,回答:“取消会议,更改方案让利。”
对方一愣,连忙问:“提高多少?”
“五个点。”
他还来不及再确认一遍,男人已经走进了办公室。跟在他身后的青年转回头来,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周围的人顿时围过来,纷纷感叹:“五个点啊,李总的脸色肯定很好看。”
“看来施总今天心情很不好啊,老汪你惨了,待会儿是不是你去交季度报表?”
被叫到的人顿时垮了脸,“我现在请病假还来得及吗?”
而办公室里,刚进来的人一刻也没停,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翻开了叠成一堆的文件夹。
青年翻了翻后面的日程表,忍不住问:“施总,晚上跟周小姐的饭局……”
“推掉。”
青年无奈地耸耸肩,划掉这一行,然后又往下看。
“那就没什么事了,八点之后您可以回家。”
男人点点头,青年正打算出去,却被他叫住。
“连柯。”
“什么事?”他立马回过身站好。
施辰手里签字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语气也很平淡:“上个月买的那间商铺。”
青年顿了顿,没有过多表露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他只是简单地询问。
男人头也没抬地说:“拆了。”
第60章 最后一个拥抱
陈惠茹昏昏沉沉睡醒的时候, 房间里的阳光已是午后的颜色。
她浑身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目光在床单上一滞,然后不声不响地走下床, 扯下床单抱着走进浴室, 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里。
按下开关倒进洗衣液, 她便看着转起来的滚筒洗衣机发呆。
大门被人打开,一阵声响之后,空气里飘来了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她回过神来,走出浴室看过去。
餐桌上摆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肉羹粥, 站在客厅里的人收拾了东西,似乎又要准备出门。
陈惠茹叫住她:“叶晚。”
她转过身看来, 问:“不舒服吗?要不要再去趟医院。”
陈惠茹瘦弱的身体立在浴室门外, 她扶着墙,看过来的目光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也只是摇摇头, 回答:“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叶晚没什么表情地垂下头,然后说:“身体好了之后就回家吧,你爸妈再如何怪你怨你,他们也都是你唯一的保护伞。”
被提起伤心事, 面色苍白的女孩沉默地低下头,不让人看见她的情绪。
“可是我做了错事, 他们还会原谅我吗?”她的声音很轻,却还是掩盖不住那些惶恐和茫然。
叶晚抬头看过来, 笃定地开口:“惠茹, 错不在你一个人身上,造成这件事的因素是多方面的, 你不能一直陷在这里面出不来。”
她上前一步,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一点。
“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回家之后你还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你还可以回到学校继续上学。你不笨,学习进度你能追上。只要你顺利完成最后一年半的高中生涯,考一个远点的大学,迎接你的会是全新的人生。”
叶晚的声音在平静之中包裹着一点温和,让人能听着这些话慢慢沉静下来。
她想到什么,目光一闪,最后道:“跟以前一刀两断吧,所有的事和人。”
陈惠茹听懂了话里的意有所指,她小声地啜泣了一下,一点一点努力平复情绪,然后对她点点头。
“好。”
白恬吃上今天第一口热饭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了。
她在商场穿着玩偶套发了半天传单,又在夜市大排档做了一晚上的服务生,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医院,亲眼看见白老三熟睡的脸之后,才回家给自己热了一碗汤饭。
这是前天炖的鸡汤剩下的汤料,混进米饭煮一煮就能吃,还省时间。
院子外面的门被敲响的时候,白恬正准备关灯睡觉。
她一边疑惑,一边警惕地拿起扫把背在身后,走出来问:“谁?”
一个声音立刻回答:“是我。”
白恬动作一顿,然后放下扫把,走到门前,却不开门,只是问:“什么事?”
门外的人没有勉强,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我今天路过的时候,看见你家餐馆拆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恬睁着眼,花了许久时间来消化完这句话,然后垂下了头。
她摸了摸露在外面被冷风吹着的半截手臂,轻声回答:“卖都卖出去了,别人要做什么跟我们也没关系。”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但门外的人明白,这显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因为她的问题并不是这个。
“白恬,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了,你一个人在家吗?三叔呢?”
对方的语气透出一些担忧和焦虑,白恬不想再听,她飞快地说:“很晚了,快回去吧。我也要睡觉了。”
门外的人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不要逞强,有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分担,你如果真的出事的话我会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