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没有白天(122)
那些人有的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有的是年过半百的阿姨,还有一些跟叶晚和白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相同的是,他们都穿着一身黑。
白恬松开叶晚的手,望向楼下堆得满满的一排又一排花圈。而那长长的白条之上,用黑色的大字写着——沉痛悼念恩师李学民。
两人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许久,似乎与那一头的人群格格不入般,被隔绝在外。
最后是白恬先回过神来,她理了理身上黑色的套装,然后拉了拉身旁人的手指。
“走吧。”叶晚终于轻声开口。
第96章 唯一遗憾
丧礼来的人很多, 办得却异常低调。
这些宾客大多都是匆匆忙忙从五湖四海赶来,一身风尘,神情肃穆。
叶晚和白恬坐在角落里, 她们穿得简单, 又是素面朝天, 在这人多的地方显得毫不起眼。
主事的人是李学民老师的孙女,她大学都还没毕业,却已经是个沉稳的姑娘,迎宾会客, 有条不紊。
白恬是见过她的,高三的晚自习通常都会上到很晚, 这个小姑娘就经常来接她的爷爷, 怕他回家的路上看不清,摔到自己。
那时候的李老秃嘴上抱怨着“我还没老得走不动路呢”,眼里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笑。
班上刷题刷得昏昏欲睡的人听他这么一说, 顿时来了精神,跟着起哄:“是是是,您老还能再跟我们大战五百年!”
胖老头立马板起脸,抬高声音道:“写你们的题!写不完谁都不准回去睡觉!”
但最后打铃放学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着急赶他们回家。
而刚上初中的小姑娘跟在他屁股后面, 不停地说:“奶奶叫你早点回去,晚了她又要训我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真是的。”
这些事情明明已经很遥远,可回忆起来, 却还像是不久以前。
白恬低下头, 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这丧宴上的饭菜,都是地地道道的本地菜,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吃到过。
却半点胃口也生不出来。
坐在她身旁的人也停下了筷子,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白恬无声地握住她的右手,低声道:“出去透透气吧,我有点闷。”
叶晚侧过头来看她,点了点头。
楼下的花圈又多了一些,快要占满过道。
两人漫步走到花坛前的长椅边上,并肩坐了下来。
天色灰蒙蒙的,看不出已经是正午时间,连风都因此而萧瑟了起来。
白恬收紧外套的衣领,然后抱住了双臂,望着这片安静的校园。
坐在她身边的人突然开口:“介意我抽烟吗?”
白恬一怔,然后摇了摇头。
叶晚便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支咬在嘴里,另一只手已经翻出了打火机,片刻后却又放了回去。
她就这样咬着香烟,不点燃,也不拿开。
白恬问:“不点吗?”
叶晚笑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二手烟不好。”
她说着,伸出手指夹住烟,启唇道:“李老师要是看见了,又要生气。”
白恬撇开头,无声地吸了吸鼻子,半晌后才道:“我们这一届的学生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你。”
“嗯,我知道。”
白恬又道:“他对你寄予厚望,为了你无数次和叶校长吵架,你离家出走那段时间,他染黑了没多久的头发又白了一大半。”
捏着烟头的人沉默许久,才回答:“我知道。”
空气与时间在这一刻都静了下来。
白恬的肩头靠上了一片温度,她仰了仰头,看向遥遥相对的教学楼,终于问:“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高三的时候要选择退学?”
这一次,靠在她肩上的人没有回答。
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是被神眷顾的天才。
也不是每一个天才,都被神所深爱,一生无难。
“叶晚姐姐?是你吗?”
站在楼下的人看着走回来的两个身影,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叶晚顿了顿,走上前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姗姗,好多年不见了。”
李珊珊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没想起来。
叶晚开口道:“这是白恬,跟我一届的。”
年轻的女孩子顿时恍然,“原来是白状元,当年你高考时答的几道大题爷爷还跟我讲过,我到现在都记得。”
白恬对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李珊珊转头看了眼身后走出来的宾客,只得放下了寒暄,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该回去忙了。”
她说完,却又想到了什么,看着叶晚问:“奶奶在医院,你想去看看她吗?”
再次踏进这家医院时,白恬比自己预想中要平静很多。
她跟在叶晚身后,问过护士之后,终于来到了病房前。
叶晚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他见到叶晚还有些疑惑,问:“姑娘,你找谁?”
不等叶晚回答,屋内就传来一道声音:“快让她进来。”
中年男人愣了愣,然后拉开门,让叶晚和白恬进了病房。
“谢谢李叔叔。”叶晚说着,看向了病床上的人。
白恬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已经头发花白,她眯了眯眼睛,似乎看不太清楚,便问:“是叶晚吗?姗姗给我打了电话,说你要来。”
叶晚无声地走上前,俯下身靠近,回答道:“师母,是我。”
中年男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又看了眼白恬,问:“这位是?”
白恬也走到病床边上,轻声回答:“师母,我是白恬。”
老太太端详了她一会儿,笑了笑,说:“原来是你啊,好孩子,出落成大人了。”
白恬也笑了笑,然后抬头看了叶晚一眼。
对方也看着她,短短对视片刻之后,又分开。
老太太慢吞吞地说:“唉,别站着,都坐下说话。”
叶晚点点头,拉过两个椅子,和白恬一起在床边坐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挣扎着要坐起来,叶晚连忙伸手扶住她。
老太太坐好之后,又仔仔细细将叶晚打量了一番,边点头边笑着说:“真的是大人了,比电视里还好看。老头子还不让我看,现在他管不着了,我得多看会儿。”
叶晚垂下头,许久之后才低声开口:“师母,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
坐在床上的人握住她的手,一边轻拍着,一边道:“不怪你,师母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得不容易。”
老太太说着,又看向坐在一旁的白恬,笑着道:“你们都回来了,老头子要是知道一定高兴咯。他那会儿最操心的就是你们俩……”
白恬抿了抿唇,听着她念叨的声音,努力压下了翻涌上来的酸涩。
病床上的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两个人也就这样陪着她,聊着家长里短,直至太阳下山。
她们离开之前,老太太看着叶晚,平静地对她说:“你李老师走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就跟睡着了一样。他年纪到了,就会有这一天,他自己也知道。”
她说着,露出一个笑来。
“老头子教了一辈子的书,一生不说有多大功德,但至少是问心无愧的。”
“若要说他这辈子有什么遗憾……”
“大概就只有你了。”
九月的深夜,已经泛起了凉意。
叶晚和白恬背着自己的包,并肩步行着前往酒店。
身旁的人一路上都很沉默,白恬也没有开口,就这样陪着她慢慢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上。
经过一个还亮着灯的地方时,叶晚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过去。
白恬跟着停下,安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爸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她突然开口问。
白恬顿了顿,无声摇头。
她的确不知道,因为叶晚退学后就消失了。而充当传声筒的刘然,对有关叶晚的事情不再提及半个字,一直到他们高中毕业,离开这座城市。
站在路灯下的长发女人看着眼前的地方,平静地说:“在他入狱后的第二年,因病去世。”
白恬愣在了原地。
身旁的人却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白恬望着她纤细又挺直的背影,半晌后才迈开脚步。
走在前面的人抬起头,瞥了一眼头顶上的弯月,轻声道:“他入狱后,家里的房子、车子、存款、还有他名下的所有不动产,都被没收了。我们只能搬家。”
白恬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他犯了什么事?”
叶晚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树下的人被光影分割,面容在黑暗里分辨不清。
“贪污、行贿、做假账……太多了,记不清了。”
这是毫无技术含量的说谎,她是叶晚,她怎么会记不清。
白恬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么大的事情,我甚至没有在新闻上见到过。”
叶晚不置可否地回答:“我妈的事情,也只在报纸上占据了三寸大小。”
这话里的东西太令人恐惧,白恬知道自己应该点到为止了。
可她站在叶晚跟前,只迟疑了一秒就再次开口:“这就是你做律师的原因吗?你现在做的那些事情都跟……”
“白恬。”长发女人打断了她,“很晚了,回酒店吧。”
短发女孩望着她的双眼,终归还是垂下头,不再追问。
因为来得太匆忙,没有提前预定,两个人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没了空房。
她们看了一眼时间,正犯愁时,前台的姑娘突然道:“诶,有一间房被退了,两位还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