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枯坐在那,猛地站起身:“不好,我得躲躲。”
看她东瞅西顾寻找可藏身的地方,崔缇又想笑又无奈:“你躲什么?我又不打你。”
“娘子饶我,舅舅可不饶我。他平素最溺爱表妹,我是不盼着表妹有个好歹,可她今日说的那番话,实在是逼得我没有退路,我——”
“郎君!”
别苑的管家站在门外回禀:“大将军请您入府一趟!”
“……”
还真被她说中了?
崔缇手指绞着帕子,和裴宣大眼瞪小眼。
“郎君,您快去看看罢,外面来了好多人!”
窦大将军请自家外甥过府一叙,竟出动二三十位征战沙场的勇士,这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舅老爷怎么能这样呢?都是自家亲戚,岂不伤感情?郎君,咱们要不要和夫人说一声?”
他嘴上说的‘夫人’正是窦子猩的嫡姐,裴相的发妻,裴宣的亲娘。
一家子骨肉,哪有这么请人的?
不过急成这样,可见表小姐身子骨不好了。
也是,平素就娇滴滴
病恹恹的人,还敢跳湖,真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窦家的人堵在家门口,裴宣反而没了先前的慌乱,既然逃不掉,就只能去面对,她整敛衣衫:“不用惊动阿娘,我去去就回,舅舅平日待我不错,想必这次是真的急了。”
“行光!?”
裴宣握着发妻的手:“若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你就打发人去相府,找阿娘捞我。”
“我和你一起去!”
崔缇死拽着她的衣角不让走,裴宣无奈:“我只是去看看,舅舅再霸道,也不能将我扣押在那,何况我是阿娘仅有的孩子,万一表妹……真到了那时候,他也得顾忌阿娘,不敢做让阿娘伤心的事。我去了能全身而退,你去我不放心。”
前尘幻影里她分明看见是表妹害了缇缇,这躲还来不及,哪有送上门的道理?
她敢送上门是为全了与舅舅舅母的亲戚之情,再带上崔缇,恐有看顾不当之时。
“听话,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崔缇眼睛含泪,不错眼地望着她。
裴宣不敢多看:“白棠!照顾好少夫人!”
“是!”
白棠拍拍不大的胸脯,义不容辞。
窦家派来的人已经站在庭院,见到裴宣本人纷纷躬身行礼,不敢有半分不敬。
为首之人态度谦卑:“大将军也是没法,还请郎君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外甥哪有生舅舅气的道理?”
她掸掸袖子,率先迈开步。
庭院到别苑大门不远的路,崔缇的心都被揪起。
窦清月那人每每所为实在出乎意料,连性命都能置之度外,她担心裴宣这一去生出什么不测。
提心吊胆的。
哪知还没见这人跨出这道门,一阵凉风吹来,迷了她的眼。
等她睁开眼再看,却见裴宣脚下一趔趄,人重重地往前栽去,磕破了头,鲜血直流。
这一幕发生极快,所有人怔在原地仿佛元神出窍。
“行光!”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
血从额头淌下,腥甜,裴宣意识昏沉,想要张口安慰她的娘子,刹那之间只觉一道无形的印记从她眉心破开,
万般前尘纷涌而来。
是一只雪白的兔子,从她记忆里飞快跑过。
白兔蹲在地上蜷缩着,眨眼化作人形,湿润微红的眼睛,赤。条条美如画的身子,细白的脚踝扫过低矮的枝叶,她温吞着望过来,满眼无辜。
“奇怪,是谁在看我?”
她摇摇头,尚且不知赤。身。露。体的羞窘,散漫地在草地走了一圈。
微风荡起她柔软修长的发,她耳垂看着软软的,笑容也和天河的水一样干净。
这是一只堪堪修得人形的兔精。
漫漫岁月,少女逐渐长大,有了阅历,懂了羞臊,喜穿一身雪白的衣裳,衣摆没过脚踝,黑白红三色在她身上显得格外蛊。惑。
山间的精怪一言不合打起来,一只狼妖暗算了她……
“行光?行光!!”
别苑门前乱成一团糟,下人们和窦家的护卫惶惶然喊着“郎君”,宋子真策马疾来见到的便是这等乱象。
他来本是恳求裴宣出面救一救快要不行的窦小姐,谁成想——
他急慌慌下马:“快去请大夫!”
遥远的九重天,天上的仙人们又在姻缘树下随性手谈。
“青瑶仙子肉身将陨,归期将至,文曲星突破印记知晓前尘,哎呀,有趣。”月老看热闹不嫌事大。
红鸾星落下一子:“印记破开的时机刚刚好,否则这裴宣一去,那只兔精就要牵肠挂肚了。”
“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说到青瑶仙子,她贸然入轮回,破坏文曲星历劫,这要是回来,百年刑罚少不了。”
“正好与合欢散仙、琴真上仙作伴。”
先头宁合欢与秦菁两人斗法,一个违反天规替转世兔精开了灵眼,一个妄动仙法害人,这两人在下界冰寒之地打了一架,回到上界被关入沉水洞静思己过。
文曲星辛辛苦苦历红尘劫,搅入其中的还不少,算上青瑶仙子,这都三个了。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这好事,磨得也忒久了。
窦家。
报信的护卫匆匆跃下马背,大步迈开:“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
窦子猩站在庭院等
外甥进门,没想没等来裴宣人,等来一句“不好了”。
他心情烦闷,烦闷之情挂在脸上,护卫急忙道:“我等去请郎君入府,谁想还没出门,郎君不慎栽倒,磕破了头,现下昏迷不醒!”
“什么?!”
窦大将军一顿自责,不住地在原地打转,末了,他下定决心:“不准告诉小姐,先瞒着,你随我去看看宣儿。”
“是!”
只是这瞒住,到最后还是被窦清月晓得了。
得知裴宣磕破头,她又吐出一口血。
年少呕血,总归不是吉兆。
窦夫人一头忧心外甥,一头更在意女儿:“月儿,月儿,咱们还是莫要去添乱了。”
“不,不……”她虚弱道:“阿娘,我要去见她,不然,不然我死也不甘心……”
“月儿!”
“娘,我求求你了。”
当娘的哪经得起这番哀求?
窦家一家子乘坐马车来到素水别苑。
裴夫人忧心忡忡,见了他们一行人很是恼怒,怒火冲着亲弟弟而去:“你还来什么?你是气我一次不够,还要来气第二次?宣儿再怎么也是你亲外甥,你这做舅舅的心好狠啊!她现在伤了,你竟拖家带口地在我眼皮子底下晃,给我滚,滚!”
她动了真火,骂得窦子猩一张老脸挂不住。
“阿姐……”
他掀袍跪地,二话不说磕了三个响头:“是我之过,累得宣儿有此一劫,我知错了,此行来不止是我夫妻二人放心不下,还有月儿,她执意要见她表兄……”
说到窦清月,裴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固然心疼侄女一副命不久矣的衰弱相,可裴宣好端端出门却磕得头破血流,还不是她这好侄女害得!
没她痴心不绝,女儿哪会遭此大难?
“阿姐……”
“姑母……”
窦清月朝她跪下来。
一个病秧子,看着楚楚可怜,窦夫人忍了又忍,终是拂袖:“不准打扰宣儿,其他的,随你们好了!”
她没这功夫计较,倘要计较,一切还得等裴宣醒了才行。
窦清月感激涕零,远远看着裴夫人离去的身影:“多谢姑母。”
主院,裴宣安置在最大的那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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