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167)

　　对方看上去十分的老，简直像是上了百岁，头发稀疏，牙齿似乎掉光，嘴巴瘪了进去。

　　对方眼皮上的皱纹层层堆叠，叫眼睛只能从一条缝里看外面的景色，看见季满庭进来，他没有说话，手指艰难的敲动键盘，有个机械化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是你啊。”

　　季满庭皱起眉头，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半晌道：“你谁啊。”

　　对方道：“呵呵，你还那么年轻，我却老的叫你认不出来了……我是简迷。”

　　季满庭面露惊讶，随后似乎想到什么，长叹一声，道：“这就是凡人用先天法宝的下场么，简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也不过才三十五岁。”

　　她认识简迷，十年前在A大校园，唐九容的父亲是学校中文系的教授，简迷是唐父最喜欢的学生，于是简迷也时常去唐家玩，还给唐九容补过课。

　　机械音继续传出：“九容怎么样了呢？”

　　季满庭道：“现在还好，不过看见你这样，可能又要自闭了……”

　　她停顿，又忍不住道：“老唐的事难道没有让你接受教训么？老唐因为邪教而死的事，难道你忘了么？”

　　简迷道：“我没有忘啊，因为没有忘，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凡人无能为力的痛苦，你是不懂的。”

　　季满庭沉默。

　　简迷道：“是因为你啊，你让我们看见了那么神奇的世界，却告诉我们只能看看而已，谁能甘心呢，季满庭。”

　　季满庭道：“老唐并不是因为不甘心……”

　　简迷道：“当然是，唐教授想复活师母，他看见你，当然会想，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复活师母的，这就是不甘心。”

　　季满庭闭上眼睛又睁开，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但此刻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刺痛。

　　她一直记得那时候的事情，那是唐九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她的母亲从外地赶回来给她过生日，冬天下雪路滑，在山中小路上出了事故，她爬出车求救，却昏迷在路上，活生生冻死了。

　　最让人绝望的还不在此，警方调查发现，曾经有人路过看到过还活着的唐母，但对方没有救她，反而拿了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跑了。

　　那之后，曾经完美的像是童话故事一般的家庭消失了，作为大学教授的父亲开始沉迷邪教，希望找到唤回妻子魂魄的办法，唐九容开始沉默寡言，她心中一直认为，要不是为了赶回来参加她的生日，母亲并不会去世。

　　没过几年，沉迷于邪教的父亲在某次祭祀中离奇死亡，明明是高级知识分子，却已如此不体面的方式死去，新闻发到网络，最先得到的是大家的嘲笑——

　　【都大学教授了还这么迷信啊？怪不得现在大学不值钱了。】

　　这样的言论比比皆是，唐九容独自办完葬礼，很快卖了老家的房子，离开了家乡。

　　季满庭看着简迷，重新想起当时她看着老唐时的无奈，她知道这是没用的，可是当对方质问自己“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什么办法都没有呢？”的时候，季满庭亦回答不出来。

　　但她那时也只以为，只是一时的沉迷，总不会有太严重的下场，没想到再次回来，已经是天人永别。

　　面对简迷，她发现自己能说的仍然只是过去的老话：“……没有用的啊。”

　　简迷道：“不，有用的，只是一时的有用，也是有用的，至少我体会到了，我原本永远没办法体会到的感觉。”

　　季满庭悲哀地看着对方：“那你现在又还能撑多久呢？”

　　简迷道：“自然撑不了太久了，何况你今天过来，难道不就是来处理我的么？”

　　键盘声停了许久，过了一会儿，又说：“躺在轮椅上的女孩是你认识的人么？”

　　季满庭道：“这是腓腓。”

　　简迷重复：“是腓腓？”

　　季满庭道：“你曾经做过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论文，知道这是什么？”

　　简迷道：“真好啊腓腓，能解忧愁的神兽，她一定能解所有人的忧愁。”

　　机械音明明没有语气，此时却不知为何，能听出一丝忧愁。

　　……

　　顾银盼感到疲倦，耳边唐九容絮絮叨叨，简直像是个老太婆一样的多话，她知道这是万灵宝书的把戏，便不去关注，仍尝试控制身体，她开始尝试运转灵力，希望借此打破桎梏，却见那幻觉中的唐九容俯下头来，在她耳边轻柔道：“快起床啊，怎么不起床啊。”

　　似乎有湿热的呼吸吹在她的耳边，让她的身心不自觉地放松，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不算了，就这样沉溺下去？

　　眼前似乎不再是黑暗，而是蓬莱的竹屋，她在竹屋小憩，忽然醒来，环顾四周，暗想，先前的一切，难道都是梦么？

　　她走出屋子，看见雾气茫茫，茂林修竹，远山云雾缭绕，有一老叟坐在门前石块之上，对着她躬身道：“原来是蓬莱神君。”

　　顾银盼有片刻茫然，随即却突然清醒，明白自己还是被拉入了意识之海的深处。

　　顾银盼道：“你怎么知道。”

　　老叟道：“我活的太久了，有什么不知道呢？”

　　顾银盼问：“你是万灵宝书？”

　　老叟点头，顾银盼便说：“我听闻万灵宝书被尚飞花打散神智，你怎么又说你活了很久呢？”

　　老叟笑道：“传闻之事，又哪里可以尽信呢？”

　　顾银盼上下看着老叟，警惕道：“你难道想把我禁锢在这？告诉你，这可没有那么容易。”

　　老叟摇头，说：“君上危在旦夕，我又怎么能继续树敌呢？”

　　他耷拉着的眼皮稍稍抬起，看着顾银盼，露出黑色的双眸，道：“只是神君似乎也受了暗算，对背后之事，难道不好奇么？”

　　顾银盼道：“我不好奇，你先放我出去。”好奇心害死猫，何况是自由受到限制的情况下。

　　老叟道：“非我不放神君出去，实在是有些话，这里还能说，要是到了外面，就不好说了。”

　　顾银盼道：“那你说。”

　　老叟道：“这事要从一百年前说起，啄山君身死道消那年，君上十分痛苦，这时有人向她建议，想个办法复活啄山君。”

　　顾银盼满头雾水，暗想：啥？啥啥？

　　“那人亦是仙君，且想来现在没有出事，我不便叫他称号，他给君上出的主意，是建一个六道轮回。”

　　顾银盼瞪大眼睛，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通知我呢？”她心中十分不服气，她难道就不是神君？

　　老叟道：“唉，大约是他们也料到神君机敏，不敢告诉你，因为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事他们五百年前就开始尝试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成功，才来找君上而已，这里面有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谁有那么大的能量，去抽取全世界的魂魄，君上当时正处悲痛之中，对这主意十分意动，竟然没发现里面的阴谋。”

　　顾银盼被夸机敏，还有尚飞花的对比，觉得十分得意，便又问：“有什么阴谋呢？”她觉得让大家能轮回转世，是挺好的事情。

　　老叟道：“其实他们想要塑造轮回，是因为有人寿元将近，想再拥有一个生命，可是这灵魂收集之后，却发现根本没办法控制它们在再次成长后能重新拥有上一世的记忆，于是他们现在只搜集魂魄，并不让他们投胎，可这世间能量是恒定的，若是旧的灵魂不消散，新的灵魂又怎么能产生呢？他们虽然开始收集魂魄，却也没有想出合适的让这魂魄重新投胎的办法，本来这宇宙此消彼长生生不息，突然这旧的能量不散去了，世界便失衡了，这时又有人想出主意，这便是神君您落入此番境地的原因。”

　　顾银盼忙问：“是什么办法？”

　　老叟道：“这时间拥有最多能量的人，自然就是最高位阶的神君们，只要让几位神君跌落或者死亡，便又有一个足够的缓冲的时间了。”

　　顾银盼气道：“这也太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