睑上痣(2)
“调料味太重。”
只有一样东西例外，那就是街口一对老夫妇做的煎饼果子。李怀煜难得的说了一句，“好吃。”于是那之后秦绍卿就开始经常给李怀煜买煎饼果子，有时候多加个蛋，有时候多加根肠，有时候要紫米面做的，李怀煜都好好吃下了，没说不喜欢。
没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秦绍卿这样想着，为李怀煜因为自己而多了个喜爱的事物而感到窃喜。
那个时候两人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很开心。开心的事情都是这样琐碎的小事，小小的快乐堆积起来就像山一样高。到现在想起还会疑惑，那时候怎么会开心得那么容易，简直快乐得像是虚假的一样。
一段不长的街硬是磨磨蹭蹭地开了快二十分钟，可离开京大北街汇入了大路，秦绍卿却感到怅然若失。
初到银河剧团与剧团的其他年轻演员一起接受培训时多少是有些尴尬的，秦绍卿虽说不算是炙手可热但也是明星了，免不了受到许多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但后来也慢慢习惯了这些目光并泰然处之，毕竟有机会能接受业内顶级老师的专业指导，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不该再为其他事分心。
到了第三周，秦绍卿被分到了《青阳》组。
当时指导剧目的刘新眯起本来就不怎么大的眼盯着秦绍卿看了一会儿，最后拍了拍秦绍卿的肩膀说：“小秦呐，演林沐这个角色怎么样？”
《青阳》的故事背景是在上世纪动荡的战争年代。林沐是《青阳》里命运多舛的男二号。年少时阳光干净，是女主角的初恋。成年后家道中落，又与女主角争执不断渐行渐远。落魄过放浪过，也重新坚强起来。多年后再重逢，女主角身旁已经有人相陪，战火纷飞时林沐隐忍爱意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帮助女主角渡过难关，在女主角最终收获幸福时远走天涯。
秦绍卿要比同组其余人有名气得多，按理来讲该是男一号。但秦绍卿却没有犹豫地应下了。
秦绍卿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之前有出演过几部电视剧的经验，也相当有灵气。刘新常说他很有天赋，凡事一点就透。但在《青阳》里有一场与女主角相争执的戏，情感冲突激烈，还要表达得有层次。既有“你是我最亲密的人却不懂我”的失望透顶，又要有“就算你不懂我但我也很爱你”的情深。
刘新给秦绍卿讲过几次戏，但秦绍卿还是找不准状态放不开，最后只得说想独自琢磨琢磨。他坐在一旁拿起纸笔写写画画梳理剧情和人物心理状态，忽然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瓶矿泉水。
“需要我和你对一下戏吗？”季岳递了一瓶矿泉水给秦绍卿。
“多谢，”秦绍卿朝他笑了笑，“我想先把思路理清楚。”
季岳饰演《青阳》的男一号，在剧中是个纨绔不羁的角色，实际上本人却与之相反，老好人似的亲切憨厚。他在秦绍卿身边坐了下来喝水擦汗，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秦绍卿说道：“对了，休息室有个男人，西装革履的长得挺俊，还戴个眼镜，好像是找你的。”
秦绍卿一瞬间攥紧了手中的笔，心脏没出息地乱跳起来，想管也管不住。
尽管心里风起云涌，可等到推开门与李怀煜四目相对时，才发觉连打招呼都生硬。快一个月不见，开口竟不知该怎么称呼李怀煜才好。
“你……你怎么来了？”问出口秦绍卿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怪，李怀煜是金主，他想做什么还轮得着自己插话么。
李怀煜没有回答，反问道：“演不好？”
“你看到了？”
“我在台下。”
没料到他居然在台下目睹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不尽如人意的表演，秦绍卿顿时有了挫败感，错开了目光回答得有些艰涩：“我又没吵过这种架。”秦绍卿心知这种说法分明就是强词夺理。艺术创作者在演绎的时候当然无需有亲身经历，他只是……不想在李怀煜面前显得那么无能那么难看。
“你或许可以想一想是怎么和我提分手的。”
秦绍卿闻言猛然看向李怀煜。李怀煜脸上既看不出讽刺也看不出恶意，平铺直述好像喝白开水一样轻松。秦绍卿感觉脚底像长了钉子，站哪儿都扎得慌，只想匆忙找个幌子遮掩过去。他随手拿起了手机看到有未接来电的提醒，便说要打个电话，也没在意看到号码的瞬间对于那一串数字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随即室内响起了铃声。
李怀煜扫了一眼手机屏幕，而后把手机翻转了过来：“什么意思？”
看到秦绍卿怔愣的表情，李怀煜瞬间明白了过来，眉心紧蹙：“你没有存我的号码？”
第三章
秦绍卿呆愣着没应答，并不是因为李怀煜好像生气了，而是因为在看到李怀煜来电显示的瞬间，整颗心突然重重沉了下去，心脏好像还被细绳扎捆着，透不过来气。
那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秦绍卿”。
那一刻秦绍卿想起了和李怀煜重逢的当天夜里。那天晚上秦绍卿躺在床上在联系人姓名上犹豫了很久，最终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下李怀煜的名字。写曾经的称呼太亲昵显然不合适，写李总监又太过刻意疏远，写李怀煜又怎么都不得劲儿。到了最后索性不存了，想着要是李怀煜的话会怎么在通讯录上写自己的名字呢。他知道李怀煜不可能在那么亲昵地叫自己了，但是心底也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或许……或许李怀煜不会同自己生疏得像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现在答案就在眼前，显而易见。辗转反侧万般在意的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秦绍卿知道自己的失落毫无道理，却让人那么难受。他咬了咬牙侧过脸去：“没什么，存不存有什么大不了的。没别的事我就去琢磨剧本了。”刚说完，他就转身想走。手刚一覆上门把手，李怀煜暗含愠怒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秦绍卿心里默默重复这四个字，忽然间难以抑制地感到悲哀：“你是老板你是金主你说了算……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秦绍卿调整好呼吸才转过身。李怀煜离他很近，压迫着秦绍卿不得不向后退。
秦绍卿微微仰起头，本想装作无所谓地笑一笑，可扯出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李怀煜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那种野兽看爪下猎物的眼神让秦绍卿心惊。李怀煜嘲讽意味十足地哼了一声，突然抬起一只手拍在了秦绍卿身后的门板上。李怀煜的气息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却又格外危险。秦绍卿下意识低下了头，却又被李怀煜捏着下巴抬了起来。
“那你就不要躲。”
秦绍卿紧咬牙关紧抿嘴唇。李怀煜松开了钳住秦绍卿下巴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紧绷的脸颊：“张嘴。”
秦绍卿闻言松了嘴，在感受到李怀煜越发迫近的气息时闭上了眼。心跳的声音太响了太吵人让秦绍卿心烦意乱，他想离李怀煜远一点，至少要远到可以不让李怀煜听到这恼人的心跳声。可他被囚在李怀煜和门中间，动弹不得。
他心慌，即将到了无法再忍受的临界点时，却没有等来凶狠报复性的唇舌纠缠，只有温热柔软覆在了自己的左眼睑上。秦绍卿愣神了片刻，继而鼻尖一酸。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接吻时，无论是深吻还是浅吻，结束时李怀煜总会在他左眼睑上也轻轻啄一下，所以秦绍卿每次都会等他亲完再睁开眼。
秦绍卿觉得腿一软，好像就要站立不住了。他伸手一把扯住了李怀煜的西服领，额头抵在李怀煜的肩上大口喘气。
“绍卿，绍卿？你在吗？要开始排了。”季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秦绍卿手一抖，转身开门离开了休息室。
季岳在秦绍卿开门的时候看到门内那个之前见到的人还没走，但感觉气氛不太对，一看秦绍卿眼圈红红的顿时吓了一跳，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秦绍卿脱力地摇了摇头，忽然感到劫后余生。
秦绍卿和李怀煜再见面时是周六。周五晚上的时候，秦绍卿收到了李怀煜的信息，问他周六晚上有没有安排。秦绍卿回了没有，李怀煜的信息马上回复了过来，一起吃顿饭。
到了周六傍晚，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电显示的时候，秦绍卿正在换衣服。
“我的电话你肯存了？”
“……嗯。”
“在你家楼下。”
放下手机，秦绍卿斜了一眼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被自己翻得凌乱的衣柜。不过是和李怀煜吃顿饭而已至于把衣服都比划一遍么？秦绍卿恨自己不争气，负气得干脆就穿了一套最普通的白色套头衫和黑裤，披了件外套就下楼去了。
一下楼，四下张望了几下就看到李怀煜的奥迪A8L，秦绍卿在车门前犹豫了一下。要是坐前面离李怀煜太近，容易胡思乱想脑子还变得很奇怪。最后他还是拉开了后门。刚一开门就看到李怀煜侧过头斜睨了他一眼：“坐前面。”
秦绍卿“哦”了一声，乖乖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子开了快十分钟，两人也沉默了十分钟。秦绍卿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挺直腰板坐姿相当端正。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李怀煜在身边，秦绍卿好像就会自动启动一个“规矩”的开关。可“规矩”久了，秦绍卿也觉得憋得慌像是要喘不上来气了，欲言又止了几次。
李怀煜目不斜视，却问道：“你想说什么？”
秦绍卿如获大赦：“我想开窗户。”
李怀煜：“……自己开。”
秦绍卿立马开了窗，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可以呼吸了。
过了一会儿，李怀煜问：“想吃什么？”
“……我选吃什么吗？”
“你选。”
秦绍卿也拿不准该选什么好。从前念大学的时候，李怀煜经常吃的都是些很简单的菜，什么香菇菜心炒青笋蒜苗炒肉丝之类的，对于食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但是现在……
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样，现在有什么喜欢的菜吗？
……却又无从开口。
秦绍卿暗暗扫了一眼李怀煜一身考究的西装，猜测起李怀煜现在或许会喜欢的菜：“……鹅肝牛排？刺身海胆？”
“可以，”李怀煜直视前方说道，“不过你既不爱吃西餐也不爱吃海鲜。”
秦绍卿脸上一烫，咬了咬下唇，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管我喜欢吃什么。
许久没听到回音，李怀煜问：“你是不是想吃麻辣香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