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38)
此刻猝不及防重逢,要说他心里没有恨意,那是假的,他本来就不宽容,更何况还没有完全长大,但是恨了之后能干什么,他也没想过。
李云呆呆地和关敏对视了一阵,心里冷了又热、滚了又冻结,最后凝在脸上成了一种漠然,他挪开眼神,回头突然冲汪杨鞠了个很深的躬。
“阿姨,请你帮我转告路荣行,我谢谢他,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他的。”
说完不等汪杨来扶他,他连伞都没拿,转身大步跑进了雨里,汪杨在后面说伞没拿,他也没回头。
这时,关捷迎着他的面跑过来,两人在雨里视线交汇了一下。
关捷在他跟关敏对望的时候就认出了他,见他盯着自己,想起这人有点可怜,连忙抹了下被雨水迷到的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李云眼下根本笑不出来,但他记得这个小孩在河里救过他,他现在感激每一个不落井下石的人,出于欠了人情的心理,他扯起嘴角假笑了一下。
下一秒两人错肩而过,关捷回家啃玉米去了。
这一次路荣行下车,关捷没有来接他,那位在家拉懒觉,睡得满头都是汗,他照样给关捷带了点吃的,两人又厮混了十几天之后,一中开学了。
第28章
李云的伞晾干之后, 被汪杨收进了杂物间里,这不算什么贵重东西,所以她的打算是以后有空或者是下乡顺路的话, 再给他送回去。
路荣行则在回来的当天晚上, 就被告知了李云来过的事情,但是那句报答的承诺汪杨没有跟他说。
在她看来, 李云真正该报答的人是警察和父母,而路荣行只是无意间拍了一张照片,他没有付出什么,也不该等着别人回报什么, 所以她没有告诉他。
路荣行则因为错过了跟李云面对面的机会,对他过来这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倒是汪杨比较感慨,一会儿说李云能有过来道谢的心, 说明他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根上不坏,一会儿又拍着路荣行的脸特别严肃地提问,自己有没有什么他不喜欢或者是觉得做得不对的地方。
汪杨时常会有一种惶恐的感觉,生怕自己耽误了这个孩子。
能发自心底认为自己优秀的人不多,她和大部分一样,潜意识里感觉到的自己是个普通甚至有很多不足的人,每次汪杨一想起自己的种种毛病,就会反思自己哪有资格对路荣行指手画脚。
但她也不是一生完孩子, 就拥有了这份敬畏心。
在路荣行还不记事的时候,汪杨和他的关系非常恶劣, 她产后抑郁了很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婴儿就像一台永动噪音机,夜里路建新根本不敢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只能让他跟上了年纪的奶奶一起睡。
后来路荣行慢慢长大,开始奶声奶气地说话,汪杨才在和儿子的相处中,慢慢调整着她作为母亲的方式,她也在学习和成长。
他笑的时候汪杨觉得他天下第一可爱,跟着字母表读音时又仿佛是个小天才,如她的意就夸他,搞砸了就骂他……养他的方式一开始和其他的家长没什么区别。
汪杨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她有必要认真、耐心地听孩子说话,是在路荣行上学前班那年。
那年夏末,有一次放学后她去接孩子,却发现路荣行在教室门口罚站,汪杨进教室去问老师为什么,老师说他和同学打架,把人推倒在台阶上,下巴上面缝了5针。
汪杨一听这么严重,反应就跟那天李云的爸爸一模一样,劈头盖脸就骂了他一顿,还打算带着他去同学家赔钱赔礼。
然而路荣行表达出了极大的反抗情绪,为了不去道歉,他把自己锁在了房里,甚至连饭都不出来吃,更加不肯去上学。
后来汪杨从其他班的老师那儿得知,路荣行根本没有推那个同学,是那个顽皮的小孩在台阶上推他,他不耐烦往旁边让了一下,那孩子一巴掌推空,自己摔倒了。
那小孩歇斯底里地哭着说是路荣行推的,他的家长心疼孩子受了伤,非要找出一个责任人,不是学生就是老师,因为他家的孩子是在学校里受的伤。
或许是因为受害者无害论,又或者是为了转移责任、息事宁人,老师强迫路荣行道歉。
小孩不懂道歉就是一种变相的承认,路荣行听老师的话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他就成了伤人的元凶。
汪杨知情后非常自责,因为那阵子路荣行跟她生疏了很多,他大概装了一肚子气,可以一天都不跟她说一句话,直到汪杨正式向他道歉。
他说,我跟你说了不是我,可是你不信……汪杨听着这一句,心里一阵一阵地后悔,她是没听,而且也确实更愿意相信老师,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他还小,所以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一个真正的人。
随后汪杨慢慢发现,她的儿子性格比较敏.感,对于亲近的人有着很高的感情标准,异常讲究心理上的平衡,要是想让他听话,就更不能让他受委屈,因为他会把你当空气。
还有路荣行成长中的很多事,都能让汪杨觉察到他不是自己能随便喊骂的对象,如果他做错了一件事,那么原因绝对不止是他错了那么简单。
她会反省自己,也会让路建新不要怎么样,但即使是这样,汪杨仍然会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因为人在各个方面都需要不断进步,包括挖掘自己的缺点。
路荣行被她问得挺烦的。
他以前说过,他不喜欢洗碗和拖地,觉得她做的最不对的地方就是让他做家务,但是汪杨这些不算,他就无话可说了。
这个年纪的路荣行基本还不具备替他人纠错的能力,他顶多只有一些喜恶,不过幸运的是他生在了普通阶层里比较和谐的家庭里,喜多恶少,尽管他从来不表达,但他很爱他的父母。
对于生活中的一切他都很满意,无论是父母家境,朋友老师,还是他右边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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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号新生报名,一中校里校外热闹的程度比去年更盛,摊位摆得更长,卖的东西也更多了。
李爱黎用自行车载着棉被,将关捷送进了校园,她打算让他和关敏一样,吃住都在学校,这样她中午和傍晚就不用回家做饭,能在场里多缝几个布片。
因为在她的脑子里已经自动无视了关捷糟糕的成绩,想的是两个孩子以后都要上大学,她和关宽得赶紧攒点钱。
对于不知道的事物,关捷看什么都新鲜,一听要去住校还有点开心和向往,看着路荣行风里来雨里去,夏天满头汗、冬天手生疮,还以为那是什么好生活。
碍于自行车上没他的位子,关捷跟着他妈走去的学校,咨询台还在去年的位置,就是志愿的人换了一批,成了今年的初二生。
像路荣行这种人,是没有主观热情去为他人服务的,不过关捷还在很快就在咨询台几米开外的人行道上看到了他和张一叶。
两人都穿着校服坐在道牙子上,路荣行正常坐着,手肘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在说着什么。张一叶双手向后撑在地上,两条腿撑直了戳向路中,那长度令关捷十分羡慕。
一中的校服前年还是蓝白色、肥大无比的涤纶套装,但去年开学前校长去省里开了次会,不知道是涨了见识还是受了刺激,回来就把校服改版了,换成了和省重点差不多的黑白运动服。
这一举措立刻引来了当时还在上初二的学生们的集体谩骂和愤慨,毕竟哪套好看瞎子都知道。不少人拍桌而起,声称愿意再出一次校服的费用,要求把衣服换成运动款。
不过被老师一句气壮山河地嚷什么嚷,学你们的习给强势镇压了。
但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嫉妒,颜色低调的新款校服就是高级得多,看着清爽也更日常,尤其是全校一起穿的时候,集体和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把一副懒相的路荣行都给衬得精神了几分。
初中时期,即使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大家也还在含苞待放期,90%以上的心思和重点还是在学习上,所以一中既没有校级评选的花草,也没有跑车接送的土豪,能在学校里横着走的仍然是成绩顶尖的大佬。
因此尽管路荣行和张一叶的长相和个头都不错,但是关注他俩的人并不多,两人在漏着光斑的树荫下昏昏欲睡,闲得自由自在。
“路荣行,”关捷挥手喊了一声。
然而因为环境太嘈杂,路荣行压根没听见,关捷看他连头都不抬,只好自己跑了过去。
肩膀忽然被按了一下,路荣行应激抬起头,就见关捷站在面前,小个子短裤还背着斜挎包,看着还是个小学生样。
可旁边的张一叶却“哟嚯”了一声,盯着关捷感叹道:“一阵子没看见,弟弟好像长高了啊。”
关捷最喜欢听这一句,虽然不知道自己长高了多少,但他还是笑呵呵地握了个拳头,伸过来要跟他庆祝一下。
张一叶是个很随和的大哥,抬手就跟他碰了个锤子。
天天见面的路荣行看他们在这儿哥俩好,站起来暗自比了比,也不知道是因为变化太细微,还是他自己也长高了,反正感觉关捷的头顶还在他下巴的那个高度上。
他拍了下屁股上的灰,先跟尾随过来的李爱黎打了招呼,接着才去看关捷,问道:“分班表你看到没?你在几班?”
关捷才进校门,还没来得及看,连忙转身就往告示牌那儿跑:“没,妈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一下。”
三人等着原地,看他跑到地方在那儿垫了会儿脚,接着又跑回来说他在5班,但是仓促之间关捷没有看见谢军,不知道原同桌还在不在这个学校。
张一叶当即就拍了下他的肩膀,乱七八糟地感慨道:“你真会考,要是再考多一点,分到4班那你就完了。”
因为4班跟学校的大公厕近近斜对,本班的学生下课了都不愿意在自己教室的走廊上面玩,5班虽然挨着4班,但比后者好太多了。
关捷的班主任是个身瘦脸圆的中年男人,叫王绪,是个语文老师,看着挺和气,实际上有点严厉。但关捷第一天来,被他的假象给欺骗了,看老师笑眯眯的,对这个班级的印象就还不错。
李爱黎交完钱之后,跟着王老师指派的一个同学进了关捷的寝室,路荣行知道她大概一会儿就得走,所以和张一叶一起跟着来了。
关捷的运气大概在躲避厕所上用光了,被分到的寝室是全校最旧那一排平房里的一间。
进了锈迹斑斑的栅栏门,右手边挨着墙是一排水池,水池的墙那边就是六层高的女生宿舍楼,一抬头就能看见二层以上挂在楼板下面铁丝上的女生的内衣。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流氓,但是关捷不小心看见了不少迎风飘扬的胸.罩。
老师们虽然也都觉得即便有墙隔着,男生女生住得还是太近了,但是校方一直没有采取过行动。
一中的住宿条件是出了名的艰苦,只有一栋楼房式的宿舍,给了更爱干净的女生,男生宿舍东一茬西一茬,关捷他们住着最旧的,食堂后面还有四排新一点的平房,供给了学业更重的高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