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后(80)
《在路上》节目组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在微博上发布声明:第二个花絮的剪辑为了营造爆点给夏庭晚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因此对夏庭晚表达诚挚的歉意,也为误导了大众表示歉意。
周仰满脸喜色地给夏庭晚展示着舆论一夜之间的彻底反转,就连他之前耍大牌那些事,都顺带着被翻了过去。
夏庭晚笑了笑,可是他随即对周仰说的话,让周仰一瞬间脸色就凝固了下来,立刻就表示反对。
“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夏庭晚平淡又坚定地道。
在舆论上刚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的这一天,夏庭晚在通知周仰之后,一大早在个人的微博账号公布了一段视频。
他穿着纯白色的毛衣坐在桌子前,没有用任何妆容遮盖脸上的那道伤疤,显得脸色有些憔悴苍白。只有左手上无名指上很不显眼地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视频里,他面对着镜头,对大众公布了被掩埋的真相。
“六个月前那一场我酒驾导致的车祸,不仅让我自己的脸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还给一个孩子的视力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由于对方闯红灯的微小过失,且我并没有达到醉驾的酒精含量,因此我最终免于刑事责任,但是我始终都欠大众一个真相,六个月前,我选择利用经济实力掩埋这个真相,这样的行为使我一直都回避了这个社会在对我应有的谴责,我也不曾真正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失。六个月过去了,我希望我的醒悟还不晚。”
他认真地说:“我的行为有悖于公共道德,不负责任且极为自私,除去对私下对受害者应有的歉意和补偿之外,我认为我对这个社会也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我在此郑重地决定,从今以后,我将捐出每一年净收入的百分之七十,用于反酒驾的公益宣传,支出明细将由我的工作室在每年年底公示,我不奢求大众的谅解,但希望大众可以监督我,让我能面对自己的过错,给我一个机会去补偿。”
夏庭晚说到这里,严肃地站了起来,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对不起。”
周仰并不认同他的决定,那自然是处于绝对的利益考虑。
苏言既然愿意以卸任来换取亨泰集团对叶炳文的控制,那就意味着这件事并不会发散出去,在这个时候承认,就像是打赢一场艰巨的胜仗之后,突然又把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
更何况,巨大的舆论压力甚至可能影响到《寻》这部电影的选角,一旦投资方认为夏庭晚的形象太过负面,甚至可能忽视演技上的差异,而选择形象上更为健康的时渺。
理智上,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支撑夏庭晚不去做这样的无用功。
可是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到最后,这甚至和苏言无关。
他没有选择去利用邢乐,也没有再去回避自己的内心。
去面对自己的过错,只关乎他个人,是他成长历程里至关重要的里程碑。
迈过去,哪怕有险阻荆棘,哪怕放弃眼前的一切,他都终将坦坦荡荡地长大成人。
夏庭晚发布完视频之后,没有再看哪怕一眼网上的言论。
赶去为《寻》试镜的路上,他认认真真地给苏言打了一段话,删改了好几遍,最后用微信发了过去。
这是他在试镜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先生,我们相爱六年,我收到了你写的138封情书,却从没给你写过信。
因为与你相比,我的文采实在拿不出手。但读完你的信之后,我知道我必须得选择你更习惯的方式与你沟通。
我想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你想必已经看到了关于我承认酒驾伤人的新闻,无论如何,请你不要觉得这是我为你所做的牺牲。
我并不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这几年以来我从未有一刻感觉像此时一样如释重负,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先生,你在信里问我,我会怪你吗。
在最开始寻找你的那几天,我的确怪你,不仅怪你,在某些瞬间我也恨你。
我第一次深刻地明白,其实你一直都不完美。
你并不勇敢,有时甚至胆怯。胆怯到明知道我会有多么难过,也要把我推开独自躲起来。
你爱我,又无私又自私,你并不是不求回报,只是能够咬牙忍住渴望。
你不是我曾经幻想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强大男人,你不能把我保护周全,你总是做错事,你注定无法带我度过人生的所有崎岖和险阻。
可是,明白这一切之后,我却比以往更要爱你。
我不会写那么多优美的句子,我只知道——先生,你变得那么真实,真实到我一闭上眼,就像是可以紧紧抱住你。
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我们结婚时牵手宣誓的意义。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我们都要相爱相敬、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你望着我的眼睛说——Till death do us part吗?
我的先生,我将永远是你的小孔雀。
我栖息在你的怀里,一如既往地仰视你,爱恋你。
但如果你的一生之中,也会有无力虚弱的瞬间。
你可不可以也做我的猫,放心地钻进我的怀里,让我细致地保卫你、爱护你?
我一直都尊重你的决定,就像我尊重你想要离开亨泰去追寻人生的意义,可是今天不一样。
我不是在要求你,我是在请求你。
请你看看我的成长吧。
请你想想我们至死不渝的誓言,请你再重拾起五年前牵着我的手步入婚姻的勇气,请你……给我堂堂正正做你的丈夫的权力。
我爱你,苏言。
我等着你的回复。
……
夏庭晚赶到试镜的小阁楼时,时渺已经演完自己的部分了,只是还没走,等着想看看他的表演。
贺言西、许哲和陆相南都坐在那儿在等夏庭晚。
夏庭晚去洗手间准备的时候,陆相南跟了进来,神情很严肃地开口道:“我看到你网上发的东西了,你这节骨眼的……”
“师兄,那是我想好的决定,试镜我尽全力,如果投资方觉得我还是不行,那就是没缘分。”
“……”陆相南一时无语,随即道:“要不要简单跟你说下时渺怎么演的?”
“不用了。”夏庭晚用纸巾擦去了刚刚用冷水打湿的脸颊,他的笑容很淡,却也异常地笃定:“我演自己的就好。”
陆相南看着他,神情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微妙起来,随即没有再多说什么,和夏庭晚一起走了出来。
……
咔嚓一声的镜头开机声——
夏庭晚并没有什么调整状态的过程,他就那样自然地背着灰蓝色的包站在阁楼门口,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里一样。
手按在破旧的阁楼木门上,‘吱呀’一声,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
天光,从那个狭窄的缝隙透了一缕过来。
直到一阵冷冽的风将门框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垂落在地上,夏庭晚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彻底推开,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个久久无人的房间一样。
逼仄潮湿的阁楼里,一切的摆设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原样,天蓝色的床单上覆着一层灰,他的目光慢慢地从床头移到床尾。
他想起六年前,那个细雨绵绵的夜晚,破旧的阁楼里,连电灯泡都是要坏不坏的,发出滋滋的声音一闪一闪。
明灭之间,他迷恋地抚摸着徐荣的嘴唇,薄薄的、充满迷人风情的嘴唇,像是世间最动人的乐器,尽管他从没听过什么乐器演奏的声音。
他走到床尾处,军绿色的画架还歪歪斜斜地架在那儿,徐荣最喜欢靠在窗边,一只画笔挂在耳朵上,痞痞地一边瞟他一边画。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画架粗糙的木质。
经年累计的灰尘沾在他的指尖,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却忽然之间踌躇了起来,最终是没有吹走,只是温柔地放下了手指。
这里一点也没有变,处处都是徐荣的痕迹。
徐荣多么英俊啊,话多得甜蜜,浮夸中又带着一丝可爱。
他寻了那个徐荣六年。
最终阴差阳错地寻到时,却发现记忆中的那个徐荣的影子,早已经在一朝一夕无尽循环的岁月中变得模糊。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微微挺着啤酒肚,神情愧疚中又带着审时度势的,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
人生再没有一个同样的六年。
可是,他却并不怨恨。
年少的爱大梦一场。
醒来的时候,就像庄周梦蝶。
他走到阁楼的北角,推开了通往顶楼阳台的门。
天光一下子倾泻进来,灰与白二色,为他柔和的轮廓镀上一层寂寞的光晕。
南方的清晨是如此宁静,阳台上横着长长的晾衣杆,剔透的露珠从晾衣杆的尾端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徐荣来的那一年,这座小城出奇地潮湿。
他们的衣服仿佛就没彻底干过,杂七杂八地堆在晾衣杆上,晒了一遍又一遍。
他记得他和徐荣在一堆牛仔裤和白衬衫之间穿梭着捉迷藏,徐荣从后面把他抱了起来,举着他在阳台上转圈。
他低下头,轻轻地亲吻着徐荣的眉眼。
那些往昔的画面,如同随风而起的灰尘,在空中缓慢地回旋飘舞
他扶着门框,遥遥眺望着阁楼下还未彻底苏醒的小小城镇,只见青山做幕,云气绵绵升腾——
真美啊。
他发不出声音,只在脑里勾勒着这几个字。
他时常想他究竟在寻找什么,在北方最后的那一夜,在被挤在一群光怪陆离地年轻人之间,听着从未听过的摇滚乐时,他想他终于明白了。
他总是渴望去一个有声音的嘈杂世界,为此,他迫切地握住了徐荣伸过来的那双手。
徐荣是一个普通人,负担不起他的满心期盼。
其实没有什么欺骗,不是徐荣用一场假象网住了失语的他,而是他甘愿扎进有声有色的幻梦之中。
别人的喧嚣,并不是他的,从来都不是。
夏庭晚望着阳台的方向,他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可是却始终没有滴落一滴泪。
他的面上的笑容,温软又坚强,像是山色之中的一抹柔软旭日。
他不属于外面,他属于此间。
他生来安静,像一座没有风的森林。
等来年的燕子或许落在枝头。
……
灯光缓缓亮起,夏庭晚回过头,对着许哲微微笑了一下。
潮湿的南方小城渐渐从他视野中退去,这间小小的阁楼里没有灰尘,就像阳台上也没有露珠,只有一地白茫茫的细雪。
整个房间里,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等夏庭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他忽然被时渺叫住了。
“等等,”时渺的声音有点沙哑,夏庭晚回头时,只见这个冷冽得像是冰一样的少年眼圈竟然是红的,那里面有挫败和不甘,也有赤裸裸的艳羡和钦佩:“你演得真好。”
夏庭晚有点吃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年后,他才从贺言西口中知道,时渺那次试镜十分努力,参考了《色戒》最后梁朝伟坐在床上的眼神,以及《断背山》结局牛仔服包着衬衫的经典画面,结合下来深情地演出了他自己以为的悲伤高峰。
那次失利,使时渺看到了一种无法逾越的差距,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一蹶不振。
时过境迁再想起这回事,也觉得颇为感慨。
这世上,每一条道路都截然不同,也不是每一种不圆满收场的感情都伤心欲绝。
那年时渺还太年轻,体味不到那些寻寻觅觅后的豁然回首,痴缠执念后的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