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逼我啊(25)
孙睿有点儿得意:“温遥比我还高五分。”
杜暄一巴掌拍他脸上:“落魄单身狗需要重点保护,你有点儿人性好吗。”
林廷安训练得心不在焉的,两次起跑都慢了,被胡坤抓出来做深蹲。
林廷安站在树荫下,把深蹲蹲出了便秘的幽怨感:杜暄没考好,会不会挨打?杜暄会不会被同学看不起?老师知不知道杜暄的真实水平?还有……他妈的孙睿为什么也知道杜暄的事儿?
胡坤隔着跑道喊:“林廷安你拉屎呢!”
林廷安喊:“胡老师你罚我跑个一千米吧,来个痛快的。”
胡坤一挥手:“一千五,跑完了自行解散。”
林廷安撒丫子就跑,打了鸡血一样冲完了一千五拎着书包就冲出了校门。还不到七点半,杜暄应该还没有下课。林廷安呼哧带喘地站在慧思培训部门口伸头往里看,没过一会儿就看到有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杜暄揉着后脖子混在其中。满脸的疲惫,头发有点儿乱,书包随随便便地挂在肩膀上,可在人群中依然显眼。
林廷安用力招手:“杜暄。”
“你怎么来了?”杜暄惊讶地问。
“我……”林廷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是啊,自己干嘛来了?
杜暄看着一脑门汗的林廷安,心里蓦的一软,从书包了拿出一瓶脉动:“喝吗?冰镇的。”
林廷安接过来拧开瓶盖就喝,杜暄说:“哎,我……算了。”
林廷安一口气灌了半瓶:“啊,你要说什么?”
杜暄想,我要说这瓶我喝过了,不过算了,你随意。
“没事,走吧,一起回家吧。”杜暄说。
林廷安问:“回家阿姨会说什么?”
杜暄挑挑眉:“你跑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林廷安点点头:“你会挨打吗?”
杜暄摇摇头,周曼从来不会打他,杜建成上次扔遥控器是他从小到大挨的唯一一次。但是有时候杜暄宁可周曼打他一顿,也好过语言上的各种批评和嘲讽。
林廷安说:“那阿姨要是说你你就听着,别顶嘴,越顶嘴越糟糕。”
杜暄想,这大概就是经验之谈。
林廷安又说:“你跟阿姨解释一下,一模本来就是最难的一次,你又太着急,一心想考好。”
杜暄想,这借口用过了。
林廷安一咬牙:“实在不行你就跟阿姨说,是在给我补语文,耽误了……反正你妈也不会跑去我家骂我。”
杜暄一巴掌拍在林廷安脑袋上:“跟你有什么相干,瞎捣乱。”
林廷安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二楼三楼亮着的灯光:“到家了。”
“走吧。”杜暄说,“放心,我妈有心理准备。”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杜暄迈进家门的时候还是很紧张。周曼和杜建成都在家,脸色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
“杜暄,”杜建成沉声说,“过来。”
杜暄慢慢走过去:“爸,对不起。”
杜建成眯了眯眼睛:“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周曼说:“你们班主任打过电话来了,你一模考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考得上师大附中?杜暄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妈妈在你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你不是不知道,你一直很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竟然这样,简直寒透了我的心。”
杜暄:“妈……”
“你别喊我‘妈’!”周曼陡然提高了嗓门,“我含辛茹苦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孩子?”
杜暄觉得有一柄尖锐的冰剑砍进自己的心里,冻得五脏六腑都生疼,他颤抖着声音说:“妈,不上师大附中,我也可以学得很好。”
“放屁!”周曼尖叫道,“全市还有比师大附更好的学校吗?不在师大附你能学多好?就在三中?那是坐井观天!你在三中永远也够不到最高的山顶。”
“妈……”杜暄说,“可是,我在师大附可能也达不到那个高度啊。”
“师大附的普通生那也比其他学校的尖子生强,这俩根本就不在一个高度!”周曼一贯梳得利落优雅的头发微微散乱开来,发丝随着她的怒吼微微颤抖着看起来更加惊人。
“您觉得我应该到一个什么高度?全市第一吗?”杜暄终于忍不住了,那句“别喊我妈”击溃了他所有虚假的叛逆,骨子里那个懂事坚韧的杜暄毫无防备地被这样一句话丢到了冰天雪地里。
“全市第一怎么了,对你严格要求有错吗!”杜建成被激怒了,他一把拽住杜暄的领子,怒吼,“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要什么给你买什么,对你就一个要求,好好学习,你学什么了?啊?”杜建成吼完,用力一推,杜暄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挂在肩上的书包滑落在地上,从侧兜里摔出来一部手机。
杜暄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
第28章
“你哪儿来的钱!”周曼一下子扑过去把手机抓在手里,“啊,哪儿来的钱买手机?”
“我……”杜暄从未见妈妈这样过,他被吓住了,不禁退了一步。
杜建成一把把儿子抓过来,狠狠一巴掌扇在了杜暄的脸上:“你哪儿来的钱?偷的?还是借的?”
“我……没有,那是我攒的。”杜暄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脸上热辣辣地痛,他被杜建成晃得有点儿晕,脚下直发软,整颗心都被攥紧了:
“偷”?这个字竟然是从自己亲生父亲的嘴里吐出来的。
“攒的?”杜建成说,“这手机要四五千,你怎么攒能攒出那么多钱来?还敢说瞎话了,杜暄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你简直就不可救药!我看就是平时太惯着你了,你小子就是欠打。”
杜暄整张脸都是木的,他知道眼泪在流,但却感受不到。剧烈的耳鸣让他听不清,抽痛的脸颊让他无法说话,杜暄抓着父亲的手,只是拼命摇头。
周曼忽然想到了什么扑过去抓住杜暄的手,硬生生地把他从杜建成的手里抢了过来:“杜暄,你说,这是不是补习费?你是不是把我给你报补习班的钱拿去买手机了?我说你学习成绩为什么一落千丈,你拿着这些钱除了买手机还干什么了?玩游戏?谈女朋友?”
周曼忽然哭了起来:“杜暄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让我太失望了,我一直到处跟人说你是个多么多么优秀的孩子,可是……”
杜暄张了张嘴,忽然就不想解释了——还有什么?他们还能怎么想我?杜暄自嘲地笑笑,原来在他们眼里,学习差的人就是这样的,原来,“杜暄”这个名字只跟学习成绩相关。
杜建成拿着手机咆哮:“给我把锁打开!”
杜暄靠在餐桌边,没吭声。段建成按了几下,抓过杜暄的右手把手指按在home键上,屏幕闪了一下,亮了。QQ和微信全是99+,绝大部分是班级群里的信息,私聊的只有孙睿和林廷安,不约而同地问“怎么样了”、“你没事儿吧”。杜建成退出微信去翻相册,里面的照片不多,大部分拍的是留在黑板上的作业。
剩下一些拍的是运动场,画面中有一个奔跑的背影,穿着醒目的短跑服,迎着阳光大步奔跑。
那是个男生!
完全没有所谓“女朋友”的痕迹,下载的APP也寥寥无几,大部分是“小猿搜题”“百词斩”之类的学习软件,并没有游戏。
杜建成把手机丢给周曼,从餐桌边一把拽过杜暄,喝问:“说,钱哪儿来的!”
杜暄嗫嚅一声:“攒的,平时的饭费和打车钱。”
“怎么可能赞那么多!”
杜暄没说话,他觉得永远没办法跟父母说明白。平心而论父母在物质生活上的确没有亏过他,去补课时往往会给他五十或者一百元让他自己在外面吃点儿东西,累了就打个车回来。可是一年又一年,终于有一天,他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意一个人在街边的快餐厅随便吃一顿,他看到诸如肯德基麦当劳之类的快餐店就心理性的恶心。
他只想回家吃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哪怕只有一个菜,或者只是炸酱面都行。
他希望在每一个周六日,厨房里能飘散出饭菜的香气;爸爸可以陪自己聊聊天或者下盘棋,妈妈能坐下来听他弹一首曲子……
但是,每一个周六日,他永远辗转在一个又一个补习班。他开始习惯随便吃两块面包,或者回家煮一包泡面打发一顿饭。
那些钱,他随手就丢在了抽屉里,时间久了竟也攒了不少,最终买了一部智能机。全班都在用智能机,大家会用微信传资料,发作业,也用QQ群讨论问题。可是他不想跟父母说那些,毕竟在父母眼里,智能机就意味着:上网、聊天、玩游戏,或许还有谈恋爱。妈妈只准他用老年机,除了接打电话发短信,什么都不能干。
杜暄低着头,肉体上的疼痛过后竟然有种心理上的满足。看到妈妈歇斯底里地咆哮,爸爸气得通红的脸,他不想承认那是一种类似“报复”的快感,但内心的确是有一种解脱感和快感的。
是的,这就是我,我杜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抱歉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但是,这就是我!
你们,不会再对我抱希望了对吗?
我可以度过平凡的高中生涯了,对吗?
晚上十点多,杜暄终于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把书包扔到地上,衣服也没脱直接就扑倒在床上。大概是太疲惫了,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走回房间的。
妈妈一直在哭,说自己“不争气”“太对不起她”。
爸爸一直在骂,说自己“糟践钱”“太自以为是”。
但是,这样很好,他们终于不再认为我会是那个全市“最优秀”的学生了。
杜暄慢慢地翻个身,看着有些摇晃的天花板。
“当~当~当”床边的暖气管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杜暄的心里一下就暖了起来,不用猜他都知道是谁。杜暄伸手在暖气管上回敲了三下。
敲击声停了下来,半晌过后,杜暄听到门铃的响声。他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拽过枕巾用力擦了一下脸,刚想出去开门,就听到了妈妈的脚步声。
周曼去开了门,杜暄趴在自己房门口听到了林廷安的声音,然后妈妈又说了几句什么,林廷安怏怏地说:“那好吧,麻烦您把这个给杜暄。”
杜暄失望地坐回床上,看着周曼推门进来扔给他一个单线本:“林廷安说他今天管你借了一个本子,现在还给你……早干吗去了,这都十点多了还往人家家跑,这孩子也是不懂事。”
“他……人呢?”杜暄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我说你不舒服已经睡了,他就回去了。”周曼说,“有跟他闲扯的功夫你看看书……都那么差了。他是初二,你能跟他比吗?”
周曼要关上门的一瞬间又问:“对了,他爸爸说他在田径队,是体特生吗?”
杜暄垂下眼,有一种愤怒的情绪隐隐升上来。大概“体特生”和“师大附”一样,在妈妈眼里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形容词。“体特生”就意味着:散漫、素质差、成绩差、品行不端……正好和“师大附”是一组反义词。
杜暄轻声说:“他跑步全区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