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处无屋（上）(97)

　　陆离发现了他这边的动静，反射性扭过头，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陆修静铁青着脸清理沾到了嘴角脸颊的奶油，发誓以后再也不碰这种东西！
　　陆离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继续看着屏幕。
　　赵宇刚他们拍的太好看了。陆离觉得自己在镜头里，好看程度简直是指数比例上升！
　　陆老太爷也惊叹于这画面的色调, 他还有自制力，没有叹出声来，但是电影院里已经有了吸气的声音, 而且有小女生压制不住兴奋地道：“我篱好好看啊！我都快忍不住了！”
　　虽然压低了声音, 却还是传到了他们这边，让他们都听见了。
　　陆老太爷有些感叹陆离的名声，果然，公众人物就是好, 他坐在电影院里都能听见陌生人夸赞他的曾孙！
　　对视, 移开。
　　花丛山与苏秋月的这一场初遇, 就好像埋下了一个种子, 而这个种子是那么地诱人，不需要施肥都可以一下子突破禁锢的泥土生长出来。
　　没多久，花丛山就上府院去提亲了。
　　镜头再次切回现实中的“张红玉”，陆离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屏幕，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挖着手上的冰激凌。
　　陆修静全身紧绷，看一眼电影屏幕又移开，四顾周围，却见大家都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就他心思不在电影上，甚至想要立刻离开这里，再也不看电影屏幕一眼！
　　陆离已经沉浸在电影了，他挖冰激凌时都没有低头看冰激凌一眼。
　　冰冰的，甜甜的，偶尔会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一小盒冰激凌迟迟没被挖空。
　　陆修静垂着眼睛，安静的电影院里只听见他胸腔里“怦怦怦”、“怦怦怦”的声音……
　　“小姐，怎么办呀？”也不知过了多久画面切回了梦中戏，仍旧仿佛黄昏的色调，每个人物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老爷拒绝了花公子的提亲，今日我还听见他和夫人商量着把你嫁给郑陆呢！”丫鬟捏着手中的锦帕，跺脚道，“郑陆那人，岂是可以托付终身的？”
　　苏秋月面色发白，坚定地道：“我此身只许丛山！爹……爹和娘若不把我许给他……我不嫁！”她从绣架旁站了起来，将绣架上一把扇子拿了起来，那扇子正是花丛山画给她的，两人的定情信物，紧紧地被她握在怀中。
　　“可是花公子提亲多次，老爷烦了，我听他和夫人说，女大不中留，三媒六聘早早地过了便是，他们想在半月内便把你给嫁出去！”
　　苏秋月面色苍白，泪水便从她秋水般的眸子中凝聚，一颗一颗掉落下来：“这，这可怎么办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不想嫁给郑陆，哪有办法逃开？闺阁礼仪如一座大山，牢牢地压在她的脊背上，如若抗命，就是不孝、无礼！
　　主仆一阵唏嘘，画面延伸，切到夜晚，一轮明月。
　　陆修静也不知该看还是不该看，因为梦中戏的“张红玉”是主角，这个主角是陆离演的。几番内心争斗后将目光移回屏幕上，几声梆子，却已切到了戏台上。
　　“花郎，你切记更鼓为号，布谷为应，若你明日不来，妾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绝不愿上那郑陆的花轿！——”
　　“小姐，丛山岂能负你？”
　　生角旦角便在台上缠绵地唱了几段戏词，你侬我侬。台下坐着的观众们被镜头一一扫过，前排都是穿着体面的富贵人家，后排坐着和站着的则是衣衫老旧的普通大伙儿。
　　陆老太爷喜欢戏，看着这段便忍不住跟着低哼。陆离忍不住笑着凑到陆老太爷那边，挖了一手的爆米花，然后递到陆老太爷面前，陆老太爷喜欢吃甜的，不过年纪大了，不能多吃，这会儿毕竟开心，欣然地又摸了两颗放进了嘴巴里。
　　陆修静余光扫到他们太爷孙俩亲密，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面色微沉，把陆离的章鱼小丸子也给拿了出来。
　　在之后现实戏中的“张红玉”被一个老板赏识，想要提拔，“张红玉”却不愿意离开这里，说自己在这儿有人要等。切到了梦中戏，花丛山和苏秋月私奔，结果被逮了个正着，苏父下令把花丛山打了个半死，丢出府门，花丛山满眼凄惨地求苏父，苏父却还是把他丢出去了。
　　这眼神和高中的陆离太像了。
　　他接到罗珊娜的快递想要拆开的时候，陆离就是这种表情，只不过陆离并不想留下来，反而硬要离开家里，哪怕他给了他一年时间冷静他也还是走了……
　　是陆离自己要走的。
　　陆修静的面色十分难看，不想让自己生出半点后悔之情。
　　现在陆离在外混得并不算差，如果他真的不想回来，那也是有可能的。那时候陆离在天行宾馆外说不是他亲生的，很明显他早就不想要他这个老爹了，本来就是这样，是他自己不想要留下来……
　　陆老太爷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视线，花丛山被丢在外面之后，全身是血，而这镜头却还在他的身后，并不移开……
　　画面切到了现实戏，影院里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几乎能让人听到。来这里看戏的不少人都是陆离的粉丝，见到喜欢的偶像在里头这么惨，岂不要揪心吗？
　　陆老太爷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拐杖，紧紧盯着。陆离手中冰激凌都已经吃完了，看了半天，又去摸旁边的袋子。
　　陆修静为了转移注意力把他的章鱼丸子给吃掉了，陆离摸了一个空，诧异地探头往袋子里看。
　　陆修静这回目光盯着屏幕了。
　　陆离迟疑地看了一眼陆修静，怀疑是被他偷吃了，不过他也没问他是不是他吃掉的，将藤椒鸡排拿出来了，还问了一下陆老太爷：“太爷爷你想吃饭团吗？”这声音极小，陆离怕打扰了其他的人。陆老太爷点了点头，陆离便拿出两个饭团给他。
　　下一部分戏时花丛山便上京赴考了，在山间小路上跌跌撞撞，然后还从一侧滚了下去。
　　这是在横店取的景，不远处本还有被P掉的现代建筑物。
　　陆老太爷看到这一幕心就揪了起来，陆修静倒是知道他们拍戏时会做好防护措施，虽然看着有些胆战心惊的真实，可真拍起来是不会让演员冒风险的。
　　然后，陆离被萧腾给救了。
　　当萧腾出现在屏幕上的一刹那，影院里响起了几声笑声，那是藤条篱笆cp粉的笑声，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明显，她们方才没忍住！
　　萧腾扮演的是一个侠客，赵宇刚他们给他化的妆弄的打扮都是极其俊帅的——没办法，这不是现实戏，像付允岚那是能有多土就有多土，可是这梦中戏却是能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萧腾救下陆离后到了一处山洞，然后还把自己的衣服给陆离披上了。
　　晚上山间风大，陆离瑟瑟发抖，披着披风的时候，萧腾给他递了一碗汤，陆离捧着汤小口小口地喝着，他们俩就开始了交流身世，交流各自的苦楚……这可是心心相惜肝胆相照了！影院里又响起了短促的笑声，还有压得极低的几句私语。
　　再没有这一刻让陆修静觉得萧腾碍眼了，这《花苏子》是怎么回事？竟然让萧腾和陆离有对手戏？他们俩有对手戏一定会让cp粉疯狂的。剧组难道不知道轻重吗？
　　短短几分钟里，萧腾和陆离就开始贤弟兄长地叫了。因为篇幅问题，萧腾又只是来友情客串的。所有和陆离的对手戏加起来都没有超过几分钟。
　　陆老太爷知道这里头的侠客是萧腾。早先他稍稍了解过萧腾，知道这萧腾是陆离的小学同学以及初中同学。陆离进凯萨也是这萧腾带进去的，因为这事陆离和萧腾被带上了热搜，又因为热搜他们俩拍了《夏季微凉》。
　　陆老太爷没有看过《夏季微凉》，不过陆家其他人看了，他们看了之后总会若有若无地提提陆离和萧腾的吻戏。
　　“舌吻。”以前陆修远还专门提到过这两个字，说陆离那么敬业，和萧腾吻得那么认真——其实这就是在上眼药呢，和一个男人吻得那么认真，这不是在说陆离性取向有问题吗？陆修静都已经是同性恋了，陆离再是同性恋。陆老太爷总要顾忌他们那边后继无人吧，这陆家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虽说陆修静能让陆家更上一层楼，可是其他人也不差啊，为什么陆老太爷就那么属意陆修静呢？
　　会不会陆离和萧腾之间真有感情？陆老太爷心中其实也怀疑的。他并不认为陆离演了那戏就一定是同性恋，就像他也不认为陆离拍尺度大的戏便变得轻浮了。只不过，他和萧腾到底是多年的交情了，他们还又拍了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会不会陆离和那人真是互相喜欢的？现在陆离知道自己并不是陆家的子孙了，也不敢告诉他们他的性取向。如果他是为了这件事压抑的话……
　　陆老太爷暗自想着，也许到时候可以到陆修静那儿说说，让他帮忙照看照看——这种事情总不至于不管吧？何况陆离和他一个性取向，陆修静说不准惺惺相惜？
　　花丛山上京赶考之后，就没他多少的戏份了，再有戏份，便是苏秋月千里寻夫后出现一个尾巴。
　　现实戏中的“张红玉”一点一点地变火，他的戏台子从村镇，到城市，从小台子，到苏式园林，他心上人的哥哥和他仍旧往来紧密，可是他的心上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想她。”中年期的“张红玉”在自己的屋子里，点了一根烟，对面坐着自己心上人的哥哥。
　　“她很快回来了。”他心上人的哥哥却这么说。
　　这个叫“琴儿”的姑娘消失了那么久，早先却有一封信，叮嘱着让“张红玉”等她。琴儿也不知道搬家去了哪里，现在的“张红玉”名声也越来越大，几乎到了全国闻名的地步。怕琴儿认不出他来，“张红玉”用的艺名就是自己的本名。那年头唱戏也兴起一个艺名，因为演的总是别人的人生，艺名便和自己的真名分开，“张红玉”没有顾虑那个规矩，直接用了本名，但是琴儿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琴儿极有可能是被人牙子给拐走的，“张红玉”知道，那个时候，找人去哪儿找呢？但是他名声已快遍及华夏，虽然南方城市里更加红火，可是……总能让她听到他的名字吧？
　　“你老实告诉我，琴儿那信是怎么送来的？”影片开头的时候，“张红玉”就是被那信鼓舞了精神，开始努力活下去，然后找到琴儿。青梅竹马被拐走了，他在外头找了四年，四年之后，他近乎绝望了，穷困潦倒地回到了故乡，连故乡的人都快认不出他来。可是那封信——难道那封信是假的吗？
　　他心上人的哥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那信是丫头的笔记，我爸妈还在找呢……”
　　“张红玉”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已快要退休了，他开始收徒弟，教徒弟在台上唱戏，但是他没有结婚，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个琴儿，他想要找到琴儿，不管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嫁人，他仍旧遵守着承诺等他回来。
　　画面切到梦中戏，苏秋月穿着男装，衣衫褴褛地在官道上走着。她满面漆黑，而额头上都是汗水。
　　现在是夏天！可是她并不能穿得单薄，一旦她穿得单薄，她便遮掩不住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女孩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她这样的千金贵小姐哪里出过远门？这一路上走错过路，被骗过，最后她只能扮作乞丐，沿街乞讨。本来还接过代笔生意，帮人写信，可是那种活儿大家总是紧着熟人做，她又不能久留一地，最后，竟真的一路乞讨到京城。
　　这一段的隐喻让人揪心，陆离直接便想着现实中的琴儿是不是也是这么辛苦，要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张红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