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她不要一个人过去,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我告诉她再等四十分钟,等我到家了,我和她一起过去接大姐回家。”
“她没等我。”
“我爸那天正好休息回家,他买了酒只想在家喝酒,他劝早早不要掺和夫妻的事情,早早和他吵了一架。”
“早早一个人走了,我爸喝了两口酒,大概是觉得不放心,也一起过去了。”
“等我到宋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他也已经断气了。”
“我爸手里拿了个铁榔头,我大姐和早早……浑身都是伤口,早早伤得更厉害,她的头上被他拿东西砸了一个血窟窿,一直在流血。”
“我有点慌。”
“可我不能慌。”
“没有报警,我只打了120。我不能报警。”
“救护车到的时候,他的大哥和嫂子看到了,他们两个拦着,不让我大姐和早早上救护车。”
“争执里,我被人宋家老大拿铁锹打到了手臂。”
“我不觉得痛,我那会儿其实有点着急,我只想让早早上救护车,她头上的血出得太多,我的衣服、裤子上、脸上,还有地上,都是血。”
“他们不让救护车走,骂我大姐和早早,又说我爸是杀人犯,要报警。”
“我说,报警可以,把我爸抓走也行,反正郁家有他没他一样,我说,大不了你宋家人当强奸犯,我郁家人当杀人犯。”
“我不在意我爸的,我只怕来不及救早早,她看上去快要死了。”
郁启明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等情绪平稳了,他才又开口讲:“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当时走投无路了。”
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郁早早快死了。
他没有时间跟他们讲道理、讲法律,他爸懵了,剩下的都是恨不得他们死的。
郁启明一个人对接着救护车、医生、护士、宋家人。
他的耳朵里除开耳鸣一样的声响,就是仿佛永不停歇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五月的风里全是血腥的气味。
“所以,我告诉宋家老大,不要声张,不要拦着救护车,我能给他钱。”
“我有奖学金,能给他和他老婆,很多钱。”
“从三十万开始加码。”
“四十万。”
“六十万。”
“八十万。”
“八十万,他松口了。”
“我不走,我爸陪着早早和大姐去的医院,我留在了宋家,我给你打了电话,从晚上一直打到早上。”
“没办法的,你又不是不想接,我们都尽力了。”
“何况,你又不是不舍得给我钱,对吧,别说借个八十万了。”郁启明举起火灼一样的手腕,朝着裴致礼微微笑了一下:“几百万都舍得送。”
裴致礼准备送他高考结束的礼物,如此昂贵。
它的价值远远超过当年让郁启明走投无路的这一个“八十万”。
这么昂贵的礼物,这么昂贵的心意。
偏偏他们两个就是少了点运气。
“……我很喜欢它。”郁启明用头撞了一下裴致礼:“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无论是十七岁的郁启明。
还是二十七岁的郁启明。
都喜欢 。
无论是这一块手表,还是身边的这一个人。
都喜欢 。
【作者有话说】
月亮啊月亮,
六便士到底有多重。
* * *
礼物是百达翡丽的星空。
第82章
今夜万里无云,今夜月相明亮。
甚至连冬日的夜风都回归平静——至少郁启明觉得是平静的。
至于裴致礼……裴致礼不好说。
虽然郁启明在阐述过往的时候,已经尽量减少情绪并简短描述事实,可他越是说得少,越是说得保留,反而越是叫听的人心疼。
郁启明觉得今晚冬日的夜风平静,可能是因为今晚所有的冷风都吹进了裴致礼的胸腔里。
那些冷风正在裴致礼的五脏六腑里卷起风暴。
只不过这一场冷冽的风暴没有摧毁裴致礼放置在郁启明身上的情绪,也没有摧毁他身上固有的暖意。
当裴致礼的手掌贴到郁启明额头的时候,郁启明清晰察觉到,连轻轻搭落到郁启明眉心的、他的手指尖,都是热的。
人的确很神奇,千奇百怪,各色各样,无一相同。
很多年前郁启明遇到了一些事,他试图去分析人类、理解人类,但是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人类这个东西本质上没有生长逻辑可言。
追溯一个人的过往并不足以全然理解一个人的现在,正如裴致礼,他的身世、他的家人、乃至于他从小到大的经历,可以说他的人生被太多广义上的黑暗面所占据。
照理来说,他应该遭受这些黑暗的侵蚀,照理来说,他不应当、也没有能力成为一个“温暖”的人。
然而他依旧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裴致礼给予郁启明沉默的安抚以及无声的歉意,他平静又温和地处理了此时此刻两个人的情绪,他并不想让这一份遗憾再次旺盛生长。
“裴致礼,裴致礼。”郁启明闭着眼睛,轻声讲:“你真像一棵树。一棵笔直生长,枝繁叶茂的大树。”
心无旁骛,落地则生,根扎得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稳。
裴致礼问郁启明:“那你像什么?”
郁启明说:“我什么都不像,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裴致礼不认可,准备开口夸他,郁启明捂住了他的嘴。
“你别说话,让我再靠一会儿。”
再靠一会儿,让他再想一想当年,想一想现在,想一想未来。
郁启明又多靠了一分钟。
很安静的一分钟,他看着秒针划过了圆满的一个圈,等到起点与终点终于再次重合,他很满足地举起手,让裴致礼把试戴的手表给他拿下来。
“不是不想戴,主要是在医院里不方便。”
“再戴一会儿。”裴致礼握着郁启明的手腕,拇指蹭过他手表腕带更靠里一点的那一块皮肤:“你要多熟悉熟悉属于你的东西。”
今晚的郁启明不想违背任何裴致礼的心意,他说再戴一会儿,那就再戴一会儿。
有一句没一句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等手表上的月相和银河都浸染上郁启明的体温,裴致礼问他是不是累了。
郁启明说:“还行。”
像是记起了什么事,郁启明拿起之前随手丢在一旁的手机。
输入数字,手机解锁,屏幕跳亮,还是那一段视频,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视频早就已经播放完毕。
郁启明举起手机,示意裴致礼点再次播放。
裴致礼不知道这是什么,他怕郁启明手臂累,先接过了手机,又调整了一下姿势,给出了一个他和郁启明都能看到手机屏幕的角度。
一切准备就绪,裴致礼毫无防备,点开了视频。
除开一些需要上镜的特殊职业,可能一个人很少会有机会用这样的机位,直观地看到自己很多年前的一场“演出”。
从裴召南的出现,到手机跳响电话,虽然视频是无声的,但是裴致礼有记忆。
他记得那一天的潮闷天气和裴召南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声响。
他也记得电话铃声,和泳池淹没他时,那一股强烈的消毒水的气味。
裴致礼伸手摁了暂停。
郁启明枕在裴致礼的腿上,自下而上,他清晰看到了裴致礼的喉结微动。
“……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裴致礼缓了缓,然后退出了视频。
他退出视频的本意只是拒绝再看自己当年的蠢样,只是没料到一退出视频,又迎来新的惊喜——郁启明手机的信息页面直接跳出了裴时雪那一条充斥着“真情实感”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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