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谢昭君整晚没有合过眼。
他到了办公室后,高效地处理完手头公务,去里间浅浅地眯了一觉,傍晚到击剑馆练习。
商务往来大半是邀约高尔夫和桥牌,很多人会特意去学一点,可惜谢昭君不屑于参加人情应酬,也对这类活动毫无兴趣。
他喜欢眼前这种格斗项目,被一身西装束缚的心气和血性不用压抑,在剑靶前可以随意展现进攻欲。
不够。逼仄阴暗的小屋子里,谢昭君坐在椅子上,少年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碎发紧紧贴在肌肤上,饥饿正将他架在火上烤,五脏六腑都像被紧紧攥在一起灼烧,难捱至极。
谢云行工作出差去了,简兰和谢时尧母子为了看他求饶,谢昭君好几天都被关在房间里,几乎没好好吃过东西。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自从生母死后便被接回谢家,除了这里他无处可去,也无力反抗。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谢昭君被悲戚淹没,肩膀微微颤动着,攥紧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眼中无声蓄满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滚落。
妈妈,我好像快死了。
意识模糊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脑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谢昭君摇摇晃晃地捡起那个东西放在眼睛前看了看,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被色彩华丽的玻璃纸包裹住的糖,在微弱月华下折射着破碎的光晕,像陨落的星星。
又是谢时尧的“恶作剧”?
糖衣里裹着的,是毒药吗?
谢昭君闻到糖果甜美的香气,听见自己喉间传来吞咽的咕嘟声,他太饿了,好想拆开手中的糖果尝到一点甜,少年握着糖果的那只手抖如筛糠,迫切的渴望几乎将他击垮。
可他不敢。
室内万籁俱寂,少年耳中却涌动着绝望的嗡鸣,内心天人交战。
就像以前那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吃下吧,也许这一次,就是彻底的解脱。
没有人会救他,没有人能救他,只要他一天还在这里,就注定无法得到救赎。
意识逐渐下坠,谢昭君好像沉入深海,无数腥黏的水草死死缠绕上四肢,裹紧他的躯体,要将他拉进深渊。
明明已经这么小心翼翼了,最后还是会狼狈地死去……吗?
不,不行……他不能放弃!
少年苍白的唇上染上鲜红,疼痛唤回一点神智,微微喘息的气音疲惫而沉重。
眼中迸发出坚定的火焰,纵使饥饿不知疲倦地折磨着他,仍是咬了咬牙咽下口中不自觉分泌的唾液,狠着心将那颗糖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不能死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会让谢家人付出代价!
谢昭君做了个梦。
在梦里,身旁的桌子上突然出现了好多好多的星星,多得都堆成了小山,每一颗都闪着足以令人眩目的光华。
他太饿了,迫不及待从山尖顶上拿下一颗星星放进嘴里吃下。
星星竟然是甜丝丝的,更让他惊讶的是,空出的那个地方又冒出一颗同样的星星来。
谢昭君迷了眼,摘下一颗又一颗,又出现了好多好多星星,怎么吃也吃不完。
他吃啊吃啊,好像带着特殊的执念,要将那破碎的光揉进身体里,不知不觉间泪水淌了满脸。
这样,他的人生就不会那样灰暗了吧。
谢昭君从梦中醒来,他已经好久没有休息好了,可能是那个美梦的影响,这一觉格外地沉。
他捂着额头,头脑尚有些发昏,昨天晚上他好像是晕了过去,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床上躺着。
现在胃里灼烧般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也不感觉饿了,可能是饿得太久已经习惯了,所以不痛了。
他想起了那个梦,明知道是假的,可眸光却还是不自觉地投向旁边的小桌上,看清那小桌上空无一物之时,他眸光微黯。
垂下头,他唇边溢出一丝虚弱的气音,乌眸中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自嘲。
不过是梦而已。
他又怎么能当真呢?
头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谢昭君神情一僵,这才感受到头顶的重量。
他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摘下头顶那个轻巧而粗粝的东西。
一个幼稚得可爱的东西映入眼帘,此刻正躺在他手中,做工有些粗糙的表面镶着塑料的碎钻,在阳光下正反射着细弱的光。
草莓发卡?
谢昭君今天觉得还不够,总有什么尚未发泄。
不过,能够被情绪轻易操纵的该叫做野兽,他作为智商开化的人类,早早就学会了什么是点到即止。
谢昭君拿着重剑下场,简单地冲了一个澡。
换完衣服坐在休息区,他习惯性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杨牧川知道他的生活轨迹有多无趣,要谈事就主动找了过来。
“今天不去接你弟啊?”杨牧川搭话。
谢昭君在看海外的宏观研究,美联储的目标框架永远是热议话题,包括他也需要提防其中影响,实时判断通胀进度。
同事在耳边讲话,他没有从报告中移开眼:“生活助理去暂时当哥了。”
“哦,你正好也在看这篇研究?”杨牧川说:“你觉得短期能不能降息?”
谢昭君说:“可以,毕竟傻的人还有很多,但你去图这么一点利润,不如早点放弃你那新能源。”
杨牧川:“……”
他不再与谢昭君交流投资心得,转而道:“董事长下个月回来,债券那边准备狠狠参你一本。”
“想把我拉下去的人太多了,参我估计要排队半个月。”谢昭君不以为意地笑了下。
能坐他这个位置的人少之又少,且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他在公司有不可替代性,任凭别人如何牙痒都没办法取代。
如果要从主观角度说,那谢昭君也无所谓别人的看法。
他有些抱歉:“难得见董事长一面,不如说点有意义的话,大家可以讨论讨论,上次是哪边的人在吃外包回扣,被我连人带公司当场解约了。”
杨牧川哈哈大笑:“我靠,那债券的要和你同归于尽。”
谢昭君扯起嘴角:“他们要死自己死,我被指定了要负责投资人大会,下个月还有得忙。”
杨牧川问:“前期材料给蒲音了,你们签的保密合同谁把关?”
谢昭君说:“两边法务部都看过。”
杨牧川道:“蒲音挺正规啊,比上家好多了,我看周柯也蛮会做业务……话说你还记得裴京郁么?”
谢昭君起身正准备走了,听到最后这个名字,不动声色地望向合伙人。
“他怎么了?”
“哦,有人费劲找到我,不想让这个单子给裴京郁。”杨牧川解释,“我说这个东西我可做不了主,全得看你的意思。”
圈内这种托关系截胡的事情很多,有时候并非彼此之间有过节,只是这里有一块肥肉,大家都争着想吃,衍生出一系列利益拉扯。
可惜他们这次碰上的是谢昭君,这人懒得搭理,好笑道:“我选人还要看他喜不喜欢?”
这个问句足够作为答案,杨牧川摸了摸下巴,表示自己明白了,回头就去讲一下。
“话说你见过裴京郁了没有啊?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没听你感叹一声。”他嫌弃同事不解风情。
谢昭君惋惜地说:“抱歉,我不是颜狗。”
两人私底下产生交集,并不能代表什么,他觉得好玩,也觉得新鲜,捉弄了裴京郁一下,更不能说明自己有多少在意。
这么想着,他回复得很硬气,于是杨牧川没有怀疑。
但杨牧川如果能眼尖些,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谢昭君换上的T恤乍看没有图案,实际在衣服的背面,设计印了一个精致的小Logo,标注着“浦音”。
裴京郁给的是公司文化衫,谢昭君浑然未觉,还干净就凑合再穿了一下。
衣料上面有花草味道,是裴京郁喷了香水,谢昭君觉得很不适应,回家泡澡时将其扔在了篓里。
继而谢昭君上床休息,翻来覆去还是没睡着,胸腔好似闷着一团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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