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电话里跟我说的段梦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季野问,“为什么你说她会骗我的钱?”
姑婆看了在场的楚风扬一眼,季野说没事的,楚风扬是他好朋友,姑婆才放下心来说:“我这些年定期都会把你的钱转给段梦,让她给我哥治疗用。我一直以来都是非常相信段梦的,虽说她是我哥领养的孩子,但也早就把她当成亲生的小孩一样了,特别是你妈妈段芸走之后……”
“况且她在我哥瘫痪在床的那么多年里,都毫无怨言地照顾着他,特别孝顺,当今有几个子女能够做到和她一样?”姑婆说,“所以我很放心地把钱给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那些钱。”
“可谁曾想到呢,段梦这个败家的……”姑婆摇了摇头,“她被杀猪盘给骗走了所有钱。”
“什么?”季野愣住了,他听闻这个网络诈骗手段已久,但没想到段梦这样精明能干的人也能被骗钱,“可她不是有家庭了吗?”
“我也不能说她败家,段梦也是蛮可怜的一个孩子。”
“她压力很大,对于段康宁能不能康复这件事情也持悲观的态度,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加上她的丈夫因为段康宁的事情三天两头和她吵架,说她不如别管段康宁了让他死掉的了,家里开销实在负担不起了。”姑婆说到这里,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个畜生……”
“有我和你的资助,在加上国家的补贴,他们正常生活也是绰绰有余,怎么会负担不起,还不是因为她老公嗜赌,在网上买那种血本无归的赌球,亏了二十来万呢。”
“这笔钱本来是可以给段康宁买贵的试剂的,但是现在这笔钱一分都没有剩下,加上对于段康宁病情的担心,段梦有点崩溃了,好几天不去医院照顾我哥。”姑婆说,“就在那几天,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就叫他小陈好了,小陈自称是什么高新技术产业的管理岗,上来就跟段梦聊天,用各种言语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让本来心情很差的段梦渐渐依赖上了他,用现在的话怎么说来着,就是情绪价值什么的都给足了。”
“这时候,小陈开始切入正题,一天到晚给给段梦发什么虚拟货币的投资,一开始段梦还是有所顾虑的,但架不住什么高投资高回报率的这种话,加上小陈的花言巧语啊,这孩子就倾家荡产把所有资金都投了进去,并且那几个月你给的钱啊,也被她用去投资了,整整一百多万啊……”
“她以为几个月后她能收获本金加上一大笔投资的利息,但是等到的只有微信里消失不见的人,还有冻结的银行卡。”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马上报了警,警察看了那些聊天记录,又调查了一些时间,断定这就是典型的杀猪盘,虽说立案调查了,但要追回资金难上加难,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警察都这么说了,结果段梦还不信呢,还想着去哪里骗点钱再投进去。我觉得她可能……”姑婆举起食指,在太阳穴旁边转了几个圈,季野就懂了段梦应该是得了精神疾病,一下子不能接受这么大的变故,就疯了。
“然后呢,因为段梦在资金上的这么一耽搁啊,我哥是彻底没得救了。”姑婆闭上眼睛沉重得地说,“本来医生说最近国外出了一款新的叫什么来着……甲什么什么的注射液,但是一针头特别贵,得好几万,并且得持续不间断地打,才有能够活下去的机会,现在呢……段梦的家完全散了,她儿子被判给了她老公,然后我哥也……”
姑婆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水。
“哪里能买那个注射液?现在买还有用吗?我去给他买几十万一针的药,我这里还有一些存款,全部取出来给我渭爷治疗也可以,只要能救他的命……”季野听到还有一丝希望,越说越激动,抓住姑婆的手说他可以出钱,钱都不是问题。
“孩子!”姑婆稳住了他的肩膀说,“没有用了,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出多少钱都救不回来了。现在还有机会,快去看你外公吧,趁着他还有一条命。”
楚风扬全程都没说几个字,一直在旁边看着季野的脸色,这会起身倒是很快,在季野掏出手机要打车的时候,他说已经打到了,网约车大概三分钟之后到。
季野说了声谢谢,就蹲下身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缓神,楚风扬一同蹲下问他还好吗,他说强行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说挺好的。
之后便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只是上车之后,楚风扬趁他呆呆望着车窗外边的时候,用手心抓过了他的手背,扣在了两人座位的中间。
季野想收回自己的手,顺便给了个眼色表示司机都能从后视镜中看到他们的动作,楚风扬以微弱地口型说怕什么,依旧紧紧抓着不放手。
季野此刻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也就不再挣扎随他去了,况且楚风扬这样抓着他确实有种魔力能让他安心下来,让他稍微觉得这次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而且现在天气也实在蛮冷的。
他们到达了地方医院,因为没有资金,段康宁已经从昂贵的爱仁医院离开,在便宜的医院苟延残喘地维持着最后的生命。
季野根据着护士的指示跑到段康宁病房的门口,只透过门上面的玻璃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就憋不住一路以来的眼泪,转过身靠在门上死命擦着眼睛。
病房比起爱仁医院肯定是差了很多,但也还算干净整洁,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段康宁的身上,而段康宁全身插满着管子,全身几乎全是骨头看不到一点肉。特别是瘫痪了的下半身,跟僵尸一样,用一点点薄薄的皮包裹着突出的骨头,好像随时要被刺穿。
状态比几年前季野见到他,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这就是将死之人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季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他视线再次落在段康宁身上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在脑子里想着无尽的死亡。
想着他这辈子最后一个亲人,也终将会离开他。
他按照着护士的要求开门进去了,护士说不能两个人同时进去,楚风扬就被关在了门外。
段康宁几年前还能睁开眼睛,甚至还能和季野说上话,现在除了心电图上面不断跳动的线条,似乎没有其他特征再能够证明段康宁还活着。
或许他还残存的体温也能证明。季野握住他的手,失去了血肉的手摸上去好像一碰就要被压碎,季野叫了他好几声外公,没有任何回应,
当然没有奇迹发生,电视剧里那些一叫就能被叫醒的病人都是演的。
他眼睛又开始酸了,闭上眼睛换了一会,坐下来准备自言自语地和渭爷说上一会话。他看着有规律滴落的挂瓶水,说:“渭爷,我早就想想跟您说来着,害我阿妈的凶手终于被抓住,然后绳之以法了,但那时候我不是不敢来见您了吗,怕您情绪再激动下就完了,加上我自身也难保,我想日久天长的,总会有机会再和您说上话吧,我总能等得起的。”
“但我忽略了您等不起,或者说,时间不会等我们。”季野说,“渭爷,没有在您清醒的时候告诉您那个特别好的消息,是我这个孙辈的失职。等我现在终于有脸面再站到您面前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一点。”
“您要是听到我说了什么,就动一下手指好吗?”季野吸了吸鼻子,“好让我确定把想说的都传达到了。”
说完以后,他真的感觉到掌心的手有一丝抽动,虽然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他喜出望外地低头继续叫着渭爷,但是迎接他的却只有突然走向平稳的心电图。
季野吓得一动不动,情绪跌宕起伏很大,直到有医生和护士冲进来,他才起身尽量往门的地方靠。里面几个人对段康宁进行了临床评估,检测他的心跳呼吸、瞳孔以及脉搏,季野靠在门框旁边大气不敢出。
最后领头的医生摇了摇头,张嘴说:“确认病人段康宁已死亡,死亡时间2018年12月2日,13时2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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