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对面那栋宿舍吵闹着,有说有笑的,阳台有人在晾衣服放着轻快的歌,楼下有人刚骑车回来,还有很多篮球落地的拍打声,好像中午那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有这一间宿舍还依稀能看到林云深存在过的影子。
于骏出门买了几瓶啤酒,一袋子重重地拎到阳台上,丢给了季野一瓶。
季野手忙脚乱地接过,用开瓶器掀开瓶盖,先闷声不响地干了大半瓶。
“你这高手不露相啊,以前跟我们出去吃饭怎么隐藏地那么深?”
季野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因为林云深以为我的酒量很差,就经常帮我挡酒,他其实非常不能喝。”
提到了林云深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于骏。”季野咽下瓶底的酒,问出了思考了一下午的问题,“你说他从这里跳下去的时候,心里会想着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会想着他这些天遭受的屈辱,可能会想着他爱的人,比如他哥哥,也可能会有一瞬间的后悔。我从来没有想过自杀,所以我不能感同身受。”于骏说,他问季野,“你想过自杀吗?”
“没有。”季野回答地很快,但他也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遭受了那么多都选择承受,“可能是我不敢想,我怕一想就会让自杀的想法占据我的大脑,我这一生就彻底毁了。”
“也许你和林云深还不太一样。”于骏说,“他被毁得很彻底。”
“什么意思?”季野皱了眉头。
于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递给季野了一根烟,“我不抽。”季野摇头拒绝了。
“我知道你不抽,但今天还是尝试一下吧。”于骏说,“毕竟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听完会更难受。”
季野听着觉得于骏很不对劲,但还是接过烟和打火机,笨拙地放在嘴里点燃了,脑子里想的是楚风扬经常在他面前抽烟的动作,但是自己做起来就很傻。
以前因为怕上瘾会花费很多钱而不抽,但是抽了一口后,他发现这玩意怎么可能上瘾,呛人的很。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烟雾从鼻子里过滤出来,只能使劲咳嗽。
于骏干笑了一声,提醒他烟灰都掉落到自己身上了。季野连忙拍打着温热的烟灰,于骏问:“你和警察说了吗?林云深遭受的一切非议和诬陷,还有排挤的事情?”
“说了,警察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季野说。
“我和警察说了一件只有我和林云深知道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导致林云深最终跳楼的导火索。”
季野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什么事情啊?”
于骏灌了两瓶酒,喝的有点醉了,所以也有胆量说了出来,他思忖了一会,开口道:“有个大二的男的,就经常来画室外面转悠的那个,你记得吗?叫钱岳。”
“记得啊,他不是还因为举止诡异被老师叫过去谈话了吗?”
“其实那个人一直喜欢林云深,在画室外面待着也是等林云深下课。”
“什么?”
“而就在一周前,那个人把林云深给强奸了……就在那间画室。”
季野目瞪口呆地看着于骏,他从来没有听到林云深讲过这件事情,这种消息无亚于平地一声雷。
于骏猜到了他的反应,继续说:“上周五教学楼不是因为雷雨天气突然停电吗,我从图书馆打伞冒着雨回来的途中,见到林云深的哥哥急匆匆地走去教学楼。我觉得很奇怪,他去教学楼干什么,这种天气林云深也不会在那里啊。”
“我好奇地跟着他走到了画室的门口,结果他往里面一往,就把大门一脚踹开闯了进去,我也连忙跑过去,结果看到那个钱岳就压着林云深趴在第一排的课桌上,林云深被凑得面孔流了很多血,看上去奄奄一息,他们都没有穿着裤子,钱岳正在把……下面也都是血……就算那天教学楼没有电,也能把那些血迹看得一清二楚。”
于骏说不下去了,季野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让于骏可以跳过这一段。
于骏说好,“林亦跑过去扯开钱岳,跟他扭打起来,我赶紧查看林云深的伤势,想要拨打120来抢救,但林云深突然按住了我的手说不想去医院,并且让我帮他瞒着这件事情。”
“我当然不肯听他的,执意要打急救电话,他一个翻身下了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跪着哀求我说不想声张,我想着先给他止血消炎吧,就答应了。那边林亦已经把钱岳打了半死,我让林亦过来背着林云深回宿舍,但是林亦的反应很反常,他对林云深吼了一句:你他妈的不会反抗吗,你是个死人任由别人强奸吗?说完以后,他走开了。”
“他怎么能怪罪云深?”季野说,“这说的是人话吗?”
“林亦的反应可以说是压死林云深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晚上我把林云深架回了宿舍,而你和杜浩不是在参加社团活动吗,好像很迟才回来。”
“对,我和杜浩没带伞,就在聚会以后的火锅店等了很久,等后半夜雨停了才回来。”
“总之宿舍没什么人,林云深好像松了一口气。我给他涂药水绑绷带擦血,他跟我说了无数句谢谢,当然私密的地方他自己躲在卫生间处理。”
“我没再管他,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他都不想听,想着明天醒来再和他聊聊。但是过了一会,我就被很小的声响吵醒了,透过床帘看到林云深在他桌子上捣鼓着什么。”
“我下了床,打开灯对他说你干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还摸摸索索的。”于骏回忆说,“林云深把一瓶东西藏到了身后,他笑笑说睡不着,突发奇想干会手工。现在想起来,那瓶东西很有可能是安眠药,他那个时候就想着自杀了,但是被我撞破了,推延了自杀的时间。”
“后来每次我想找他聊聊,他都装作没事人一样,一样去上课,一样去北门口吃饭,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也逐渐放下了戒心。但不代表我过去了这件事情,我试图找林亦和钱岳,但前者是别校的不好找,后者直接请了一个月的假,回老家了。”
“然后辅导员那边,我也不能不经过林云深的同意,而私自告诉导员,那天因为教学楼停电,监控都没有记录,所有查无此证,所有都像停滞了一样。”
“而这种假象的停滞,最终还是被他这一跳给彻底打破了。”
“他这一周一定非常非常痛苦,而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最后烟都燃烧到了烟嘴,季野也没抽几口,他把烟灰摁在窗台沿的烟灰缸里,还是开了另外的啤酒生灌了一瓶。“越想越恨自己,我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发现他的不对劲,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让他幸免于难……”
“这里没什么能让你主动揽错的,要说有错,我才是最该担责任的那个人。”于骏说,“不过我终于和警察说了这些事情,希望真正有罪的人能有所惩罚。”
季野叹了一口气,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的胸口没那么闷,但是他又听着外边的欢声笑语,陷入了不解的困境:“我原以为上了大学后这些事情会少很多,同学们都那么好不是吗?”
“都是装的,成年人了,一开始总会在表面上做工夫,不会和未成年一样生气易怒。但一旦出现了站队,关乎上自己的利益,那么底下的嘴脸才会彻底露出来。”
于骏说完,寝室的门突然被人用钥匙打开,走进来的人是他们剩下的室友,杜浩。
“杜浩,你今天去哪了?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你!”于骏往他那边走了几步,皱着眉头问他,“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吧?”
“当然知道,铺天盖地的新闻。”杜浩看上去很累,说话声音也比往常轻了很多,“我被辅导员叫了过去。”
“然后呢,聊那么久?辅导员和你说了什么?”于骏还是脸色不好地问。
杜浩没有马上回答,他挤开了堵在门口的于骏,慢吞吞地把书包放下,又把里面东西全部取出来,好像在刻意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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