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整完光圈、白平衡和ISO等参数来适应环境的光线,站在几步开外按下遥控器来启动拍摄。相机开始不停歇地叠加成像,他等得无聊,就四下寻找着季野说话。
季野一直瞻仰着索南达杰烈士纪念碑,纪念碑前面还放着哈达、青稞酒和松柏枝。他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安静的时候占了一天之中的大多数,但没有一刻的季野和此时一样身边充满了隐形屏障,他被融进了夜空之中,孤独地化成其中一颗星,像是阻止别人的靠近。
“阿野。”楚风扬猜他又在想他的妈妈,就走到他的身边叫他,“在宾馆那里还没和我聊完呢,能再和我讲讲你的阿妈吗?”
季野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了声好,“从哪里讲起呢?”
“随意,想到什么都可以讲。”
他拉着楚风扬的手腕,找了块空地坐下来,远处车队的人在吵吵嚷嚷地拍照拍视频。他看着热闹的他们回忆,“她是个温柔但有韧劲的女人,但我和她却接触地不算多。从我有记忆起来,我阿爸就一直在兰州打工,我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后来又被寄养在姑姑家里,很少见我阿妈。”
“你阿妈也在外面打工吗?”
“不是,我阿妈没有工作,我们家全靠我阿爸一个人挣钱养家糊口的。”
“那你怎么会很少见到她。”
“我爷爷奶奶好像很怕她和我说上话,就把她锁在一个小房间里,白天只放她在吃饭的时间出来。吃饭的时候也会把家里门窗都紧闭,”季野说,“但我小时候调皮那会,就会用石子打破她房间的窗户,爬进去和她待上一天,我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和我妈说上话。阿妈会教我画画和写字,她画得可好了,比现在的我厉害十倍不止。”
“可是为什么要禁止你阿妈出入啊,这也太过分了吧?你的阿妈就失去了人生自由被关了十来年?”楚风扬联想到最近的一些新闻,“难道是因为……”
“车队好像走了,我们也跟上吧。”季野站起身,“可可西里独行的车,可是很容易被野狼袭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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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扬检查着相机里的星轨,往左边偷瞄季野的脸色。通过刚才的了解,他觉得自己又向扒开季野完整的内心走近了一步,但是每走一步,季野就会被荆棘之刺割伤一遍。他想要得知真相,在隐约能看到的真相当中,他却畏惧看到季野独自承受的那些岁月。
可是实在是太困了,他没有再和季野讲话,倒头睡死了过去。
过了六点,天空开始变白,车队已经不见了踪影,季野想着是时候找地方休息了,就把车停靠在路边的坑地,“右边就是不冻泉了。”
没有听到回应,楚风扬还在熟睡着。他靠近楚风扬睡着歪在靠背上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唤:“楚大哥?”
这导致楚风扬一睁眼就见到季野的脸,那张他很喜欢的脸,很近地展现在眼前放大,他发懵之余差点做出冲动的亲吻举动。
季野见楚风扬醒了,马上离得远了些,楚风扬的举动也没有实施。他舒展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问道:“到了吗?”
“对的,我们到不冻泉加油站了,可以先去把住宿搞定,往前走两分钟就是不冻泉。”
“那我们把行李都拿下来吧,我看那边有一排民房的样子。”楚风扬下车打开后备箱。季野却说拿个应急的包就行,“这里比格尔木要艰苦很多,一个房间里三张床,我们可能要和别人拼一间房。而且这里甚至不能洗澡,只能当个挡风的地方。”
有家店面的老板已经出来向他们招手,他看上去已经中年,但是身材健壮,一眼就能看出是藏族人。季野走过去和他寒暄了几句,老板就带着他们进屋子登记。
“这家是不冻泉休息区新开放的旅馆,本来这里只有一家旅馆的。”季野在登记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手机号以及达到的时间,边和楚风扬解释。
他们穿过一片泥地,房间在两百米开外的加油站旁边,楚风扬打开门前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对房间里的布置还算接受度良好,至少有门有窗,面积也还算大,比在车里风餐露宿的好。
三张床里最靠门的一张已经放了一只军绿色的登山包,而背包的主人应该是出去了。还有两张在房间最里面,挨得很近。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床褥,就出门去不冻泉周围采风。
快到了中午饭点,天空很高,蓝丝绒一般悬浮着。
有个女孩正在加油站门口将地上的矿泉水瓶都踩扁扔进布袋子里,她穿着藏袍,头发自然卷,又密又长,编成了两个辫子。季野见状,就把喝了一路终于喝完的咖啡罐踩扁后递给了她,女孩抬头道了谢。
季野扫了一眼她的脸后又愣住了,确认了几秒才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声:“你是格桑梅朵?”
女孩也定睛一看,接着惊喜地笑出了上排的牙齿,她叫着季野的名字,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臂,似乎在确认季野是不是真人。“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还想问你呢。”季野笑弯了眼睛,“我听说你考去西藏大学了,你不是应该在拉萨读书吗,怎么会在可可西里?”
女孩张口想要回答,“这位是?”楚风扬在十几米开外拍完照走过去,见两人聊得热乎,就凑过去随口问。
“这是我的初中同学,格桑梅朵。”季野难得用兴奋一些的声音介绍道,“我们以前都叫她小花,因为格桑梅朵就是格桑花的意思。”
“这是我的大哥兼老板,楚风扬。”季野又指着楚风扬,“就是他雇用我当司机,开车从这里去西藏的。”
“贡卡姆桑。”格桑梅朵双手合十,低头朝楚风扬行了个礼,楚风扬也照做了。
季野又迫不及待地切入话题:“小花,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后来没去上大学吗?”
格桑梅朵摇了摇头,说:“我家里人通过媒婆给我找了户人家,我就嫁了人,这里是我丈夫一家开设的旅馆,我偶尔过来帮工打扫一下。”
“你竟然结婚了?”季野有点不可思议,“我记得你不是和我一样大,才刚成年吗?”
“还没领证呢,因为年龄还差一年,不过上个月已经提过亲也办过婚礼了。”格桑梅朵接过季野在手里拽了很久的咖啡罐,扔进了自己布袋子里。
“可是……可是你学习成绩那么好,还考进了西藏大学,为什么不继续上学啊?”
格桑梅朵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笑着,说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远处她的丈夫正在用藏语叫她回去。
“来了!”格桑梅朵拎起袋子,向季野挥手,“你们先去玩,晚上我整一桌好饭菜来招待你们。”
第13章 格桑
楚风扬从车上拿来的两个空矿泉水瓶,都被他用来接了不冻泉的泉水。这里有两处泉眼,一大一小相隔不远,大泉眼的中央一刻不停地往外冒着泉水。
听说这里的水一直保持着二十摄氏度,但是楚风扬碰上去还是冷的。他用冻僵的双手,猝不及防地捏住季野的耳垂。
季野发着呆,整个人被冻得缩了起来,楚风扬就一副得逞的样子,“这个是传说中的神泉诶,你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知道了,你在想格桑梅朵。”
季野点点头:“我在想她突然结婚,连大学也不去上,如果背后原因是家里人不想掏钱让她去上学,那也太遗憾了。”
“你们以前是好朋友?”楚风扬问。
“是啊,我那个开烤肉店的兄弟叫穆萨,除了他以外,格桑梅朵是唯一愿意站出来接近我的人。”季野说,“我被欺负的那段时间,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连互相之间讲一句话都会逃很远,应该是怕被我牵连。”
“我虽然理解那些同学,但心里面还是很难受。格桑梅朵她不一样,她是转学过来的,被老师分配在我旁边的位子。其他人告诉她别和我走太近,她没有听他们的,而是选择当我的朋友。我一开始就觉得她和我的阿妈在性格上蛮像的,都是温柔强大,可以带给我力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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