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出门就遇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会所的工作人员打了120,他不知道这情况他是不是要跟着负责,只好腆着脸跟上了救护车,又跟护士姐姐借了口罩把自己的脸遮起来,生怕路上遇到认出他的粉丝。
还好这一路着急忙慌的,没人注意他长什么样,直到到了医院里,护士登记的时候,看他把自个挡得严严实实的,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狐疑。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她问。
“……啊?”林知遇呆了一下,连忙摆手道,“我、我不是。”
护士紧接着问:“那是病人的朋友?”
林知遇迟疑了一瞬:“好像也不是。”
“那你到底是谁?”
林知遇:“……”
这是个好问题,他一时被问住了。
连着核实了几次都被否认,看着林知遇因为窘迫而逐渐涨红的脸,护士的眼神也变得防备起来,啪的一声合上本子,警惕地盯着他道:“这位先生,如果你不能说明身份的话,我们医院是不让闲杂人士进入的。”
“麻烦你摘下口罩,再出示一下身份证。”
“……”
同样被吓惨了的还有在电话里听完全程的凌远。
不久前他刚接了单位派的活出差,没想到才离开B市两天,宁策这里就捅出了这么大的事来,这会儿人在外地,想赶过来都没办法。
干着急了半宿,电话打了十来个,直到听医生说只是外力撞到后脑,轻微颅脑损伤导致的暂时昏迷,没什么大问题,他才敢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
只是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有点发愁。
那辆无牌照的黑车明摆着故意肇事撞人,会所的工作人员当场就报了警,警方已经立了案,虽然他高度怀疑这事跟盛泽脱不开关系,但具体结果如何,还要等宁策醒来自己处理。
宁策还在医院要人看顾,让林知遇一直陪着肯定不合适,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大半夜要去哪里摇人。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显示收到了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凌远心情不佳,接起来的时候语气都带着浓重的敷衍:“谁啊?”
“凌主编,抱歉打扰。”电话那头的人说。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一接通就开门见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秦奂,宁策应该跟你说过我。”
“我的航班两个小时之后到B市机场,他人在哪儿?”
—
林知遇好不容易搪塞过护士的盘问,坐下还没多会儿,又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轰炸。
病房里静悄悄的,他担心吵到别人,只好偷偷摸摸躲去病房外接起来:“喂……欣姐。”
他们团现在的经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性格很强势,是近两年男团火起来之后公司特意安排的,钻营十分有一套,时常叫他们去陪资方的大人物吃饭——当然,凌奕是个例外,经纪人甚至还要看这位祖宗的脸色。
林知遇平时看见她,都稍微有点发憷。
他和凌奕这种家里有背景的不一样,和寰宇签的合同跟卖身契差不多,前程全握在公司手里,跟经纪人说话自然没有底气。哪怕接起电话先劈头盖脸挨了一顿数落,也讷讷不敢做声。
医院走廊里往来的人很多,他担心让有心人看见了拍去,只好低下头盯着脚尖,顺从地听完了这一顿骂,声音含糊地闷在口罩里:“我知道了,欣姐,对不起。”
经纪人可比他这只初出茅庐的小绵羊精明多了,只说了没几句,就听出他那边声音不对,警觉问:“你在什么地方,身边是不是有人?”
林知遇犹豫了一下,没说实话:“我……我有点事,现在在朋友家里。”
经纪人根本不信他的说辞:“凌奕在外地拍戏,你还有哪个朋友家在B市?”
大概是以为他又在找借口,她的语气严厉起来:“林知遇,你不要以为你能跟凌奕一样搞特殊待遇,他背后有靠山能给他兜着,你有吗?”
“今晚发生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托了多少关系才把你送到这样的局里,为的是谁你不知道吗?你倒好,反手给人家得罪了,还想不想圈子里混了?”
林知遇:“……”
他抿紧了唇,盯着脚尖那一块地面,不发一言。
经纪人不耐烦道:“道理我都跟你讲了多少遍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做偶像就是吃青春饭,就算现在粉丝捧场,她们也不能捧你一辈子。抓紧时间和资本牵上线,多拍几部电影电视剧转型才是正事。”
“今天一起吃饭的徐总,你知不知道只要他一句话的工夫,能给你多少资源?装清高也要有个度,你要是不乐意,公司里多的是人想巴结他!”
“……”
女人尖锐的声音兀自在耳边响着,林知遇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低着头拉扯口罩,努力避开来往行人探究的目光,忽然从心底感到一种深深的疲累。
这种疲累并非对圈子里规则的不齿,而是源于他自己的怯懦和无能为力。
经纪人说的对,他既没有资源人脉,也没有足以保驾护航的家世,要想在圈子里挣出头,傍上资方是收效最快的方式。
是他太天真,既想要红,又想干干净净,可是哪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电话挂断后,林知遇的情绪有些低迷,握着手机,又在走廊里站了很久,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念头都有。
从个人专辑惨淡的销量,微博后台粉丝殷切的留言,到酒局上大腹便便、高谈阔论的中年富商,最后定格在他被不怀好意的人劝酒时,宁策在旁边轻描淡写的一句。
“既然不愿意,就不要勉强。”
他说,不要勉强。
其实对林知遇这样无权无势的明星来说,勉强和欲擒故纵已经成了很难区分的东西,他见过的太多资方都会戴有色眼镜看他们,说他假作清高,说他立贞洁牌坊。
被讥讽的次数多了,甚至他自己有时候都会产生怀疑。
直到宁策明确地告诉他,不用勉强,他才在退去的豺狼虎豹中间松了一口气,几乎劫后余生地想,原来我不愿意。
林知遇此前从来没有对凌奕的特殊待遇有过什么感觉,直到切身体会过,才知道他们有多么不一样。在某一刻,他甚至忍不住卑劣地幻想,要是能被护着的是我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只出现了一瞬,他还来不及感到愧疚,就被旁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好?”
他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年轻女孩。
对方大概是病人家属,跟他搭话时偷眼打量着他,脸上难掩好奇之色,问:“你是明星吗,看上去很眼熟。”
林知遇的思绪猛地被拽回现世,闻言明显有点慌神,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有什么事吗?”
女孩哦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抬手指了下走廊尽头的病房:“在那一间的是你朋友吗,刚才好像有人来探望他了。”
“……”
林知遇拿不准来的是谁,又担心有狗仔混进来乱写新闻,只好三两下敷衍了女孩,急匆匆跑到门边。刚要开口,视线就和病房外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撞了个正着。
几乎在瞬间,他的声音就在嗓子里噎住了——因为他认出了来人。
他在M市的街头见过对方,当时还因为发错微信差点闹了个乌龙。
事后凌奕特意跟他解释过,那是宁策的男朋友,也在剧组里拍戏,两人不知什么契机谈上的。
但这样的认识显然是单方面的——在他出现在走廊里的瞬间,对方的视线就转移到了他身上,显然为恋人身边多了一张新面孔而感到惊讶。虽然脸上的表情未变,暗地里却带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审视。
气氛古怪地凝固了一瞬,一时无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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