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出事到现在,这三天来裴予一直在公司忙,看起来像是事务多得不可开交,但是内里人都知道其实没什么特别需要他出面的大事。
而且他一直是看起来忙,却在许多次目光失焦,神魂飘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有人24小时守着呢,程老师没出过门,也没人进去过,想必是没什么事的。”张驰顺着话头低声道,“饭也有在按时吃。”
再怎么样,饭都吃了,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
张驰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裴予一直不肯回去见程洛。
湿漉漉的沉默再次出现。
片刻后,裴予霜雪般的眼眸轻眨了一下,惊落了些许冰凉:“饭都吃了。”
也不知道只是无意义地重复,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裴予站起身来,往办公室外走去。
他没有让任何人跟着,自己开车回了家。
夜幕已经落了下来,浓郁的夜色将人缠紧。
偌大的别墅里,安安静静。
裴予嘱咐了厨师在凌晨做好饭放在保温柜里,尽量不在白天打扰程洛,所以此时这里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
他先去了餐厅。
餐桌上干干净净,还有一点擦拭的痕迹,看得出来有人用过餐,吃完后还把桌子擦干净了。
厨房里,洗碗机正在工作。
保温柜里今日份的早午晚餐已经没有了,只剩一份点心和夜宵没有动。
果然如张驰汇报的那样,饭都按时吃了。
裴予脚步很轻,来到了二楼。
阳光房里,咪咪躺在猫爬架上最上面睡觉,听到人声,起来伸了个懒腰,跟他打招呼。
裴予抬手,在猫咪的头顶摸了摸。
猫碗里还有没吃完的新鲜生骨肉,看得出来程洛有在按时按量地喂它。
雪团的玩具散落了几个在走廊上,意味着这几天都有人陪它玩。
总之,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一丝半点的沉寂。
那天他送程洛回房间之后,答应了他会让他一个人在家里静静。
却没想到这个“静静”,没有任何人想象中的不思茶饭,日夜颠倒。
反倒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平和得不能再平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岁月静好”时间越长,裴予心底的空落感就越重。
到此时,几乎到了每向程洛的卧室行一步,就更觉摇摇欲坠的地步。
裴予来到了程洛紧闭的卧室门前。
站定,他抬手向领口处的纽扣,发觉那里已经系得很规整。
这几年来,每次有些踌躇不前时,他就会下意识地把领口的扣子系紧,就好像这样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定感似的。
裴予的胸口缓慢地起伏一下。
半晌后,他的脚步终究向后转了方向,离开了卧室门前。
.
深夜十点。
挂钟的钟摆一下一下地晃着,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在极静的黑暗中像是催人心肺的倒计时。
紧闭许久的房门咔哒一声轻响,打开了一条缝。
雪白的狗头先呼哧呼哧地挤了出来,被程洛轻轻用腿拦了回去。
雪团不明就里地抬起头,心想自己明明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为什么不让自己出去迎接。
程洛将雪团关在卧室里,转身四下看了看。
走廊尽头的花园露台亮着一点光。
他顺着走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朝着光亮处走去。
花园露台在恒温系统的作用下,温暖如春,一屋子的漂亮绿植和明艳鲜花,只可惜光线开得太暗,看得不甚明晰。
但无论怎样,都显得很热闹,与坐在这些茁茁生气中间的那人周身压抑着的冰凉完全不合。
“我没养过花。”程洛低声开口,“这几天也不知道有没有照顾好它们。”
他的突然出声没有吓到背对着他坐着的人,他知道自己再细微的脚步也逃不过那人的耳朵。
“都很好。”裴予没有回头,“你照顾得很好。”
程洛笑了笑:“那还挺难得的,其实我真没多少养花弄草的闲情雅致,生活对我来说太无聊了。”
从小就是,从那个晦暗的巷子里开始,注定了他无趣冷寂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我以前也没有。”裴予说道,“但是在你走后,就不得不开始学着弄这些。”
否则,真的会觉得每时每刻,都会觉得孤独彻骨。
湿漉漉的沉默又一次蔓延开,这回是两重湿凉,慢慢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程洛看到裴予站起身来,缓缓转身,望向自己。
两道或压抑或沉静的目光穿过四下一片明亮的生机,触碰在一起。
“做好决定了吗?”
再说出这句话前,裴予迟疑了数秒,也如同做了个巨大的决定一般,开了口。
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喂猫逗狗,养花弄草。
他知道程洛在这三天里,做好了一个决定。
在将这个决定告诉自己之前,他甚至不肯给这栋房子带来一丝半点的麻烦,于是让一切都井井有条,不受他情绪变化的影响。
“做好了。”程洛对裴予这么问丝毫没有意外,只是顺着话题达到,“程大林人在哪?”
裴予说道:“放了。”
“嗯,我猜到了。”程洛点点头,“他还没犯大错。”
程洛继续说道:“我想找你借钱,借给程大林。”
“我知道他拿到钱后就会去赌场,在赌场想让一个人犯错,就太容易了。”程洛说,“他曾经在赌输之后放狗咬死了我养的猫,赌赢之后喝多了酒当街尾随女学生。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那时没有办法。”
“但是你有办法。”程洛话语轻松,像是在商量明天想吃什么,“当放纵之后,他会犯下更大的错,我知道你有能力让他承担应有的惩罚。”
裴予望着他,没有一星半点的意外,因为他感受到过程洛落下的决堤泪水有多么得冰冷绝望。
“好。”裴予说道。
“我猜,他是收了什么人的钱,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的。”程洛说道,“估计跟两年前要他来弄伤雪团是同一个人。我想,他们这么做不是针对我,是针对你。”
裴予:“我知道是谁。”
程洛点了一下头:“我想也是,而且恐怕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这次只是为了让你痛苦,让我痛苦罢了。不然也不会只是让程大林把那件事告诉我,而不做任何别的事。”
不见血的残酷争斗,重在诛心。
程洛第一次有实感地感受到,裴予面对的敌人有多恶劣残酷,竟想得出这样的手段磋磨他。
难怪。
难怪两年前的那一晚后,他和裴予断了联系,他以为自己的担忧成真,裴予真得用默许他逃跑的方式来宣布了这段关系的结束,于是颓废了数月,这期间竟然没受到程大林一星半点的骚扰。
也是他那时情绪太差没有察觉到,不然他就会发现程大林在那段时间莫名得十分阔绰,忙于厮混所以没有再来骚扰他。
而钱的来源就是裴予那时所面对的敌人。
手段太狠,杀人诛心。
程洛笑了笑:“就都交给你了,让他们付出代价。”
裴予望向他,青年眼中隐隐透着血丝,看得出来终究没有睡好,苍白的眉眼再怎么笑着也遮掩不掉憔悴。
猫咪不动声色地眯起眼,露出雪白细小的獠牙,将生杀予夺的权力都交给了他。
裴予没有应这句话,仿佛觉得这句话一旦应下来,他跟程洛之间就彻底两清了似的。
他转而问道:“那我们呢?”
嗓音低哑,迟疑不定。
像是等待一个终局审判一般。
程洛微微抿紧了薄唇。
他的五官精致漂亮,只是神色总是薄淡不抓眼,只要稍微注意他一下,认真看一眼就让人忘不掉。
如果再多看几眼,就会发现他眉宇间没多少明亮的色彩,所以其实是个十分厌世薄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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