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西川说。
那瞬间,我耳边迸发出一声长久的尖鸣,扰得我头昏脑胀。
我从他的话里隐约抓住什么,可那东西仍像一条鱼似的滑溜走了。
宋西川说:“并不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你别担心,这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没心思去听他的话。
我一把推开宋西川,快步走着,临近沙发时脚步又慢了下来,宋西川在我身后轻声叫我名字,我都没理会。
我缓缓坐到沙发上,不断用指甲掐着手心,直到宋西川往我怀里塞了个抱枕,双手不自觉地紧攀,我这才重新拥有存在的实感。
沉默的空气犹如铁锭,可我神游太空,感受不到其中压抑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头看向宋西川,与他对视的那刹那,我的眼皮蓦地一跳,随后不受控制地如脱缰野马般剧烈蹦跳。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是我最不想面对的那个。
宋西川看着我。
我甚至察觉到自己在发抖。
“所以,”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会死。”
我在向宋西川求证,却也像在陈述事实。
这些天,那些胡乱的想法就像指尖生起的倒刺,留也不是,去也不是,狠狠一撕,能裂出一条血痕。
宋西川能因为一次体检紧张成那样,还能是为什么?比起我的离开,他或许更害怕我的永别。
可当我真正把死亡说出口,才发现这千斤重的字眼忽而变得轻飘,像一朵蒲公英般随风来去自由。
我好像平静得出奇,又或者是大脑已经不允许我做出其他过激的表现了。
“你是会死——”宋西川堪堪止住话,皱起眉,换了一种说法,“你不会死,现在时间来得及,一切都留有余地,有我在,你会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我重复着他的话,在脑中加深印象过了一圈,又原封不动地吐出,声音越来越轻,“你会帮我的,对吧。”
宋西川没开口,他的手掌盖上我的头顶,安抚性地揉了揉。
他用动作告诉我肯定的回答。
鼻子发酸。
我只想靠着他……我不能不靠着他。
骨子里对宋西川的依赖和下意识的信任有多深,那个念头就有多强烈。
因为我现在只有他,在这件生不生死不死的事情上,全世界只有他一人知道。
良久,我才做好直面问题的准备,“未来的我怎么了?”
“是肝癌,”宋西川说,“你患了肝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小。这件事情必然会发生,没办法阻止,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发现,尽早治疗。”
我皱眉道:“所以你才催我去体检......可是我的体检报告很正常,说不定我不会——”
“应该是时间没到,”宋西川打断,“过一个月多,再去做一次肝脏CT。”
我没应许也没反对,只问:“那‘他’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份。”
“可是现在才三月多。”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癌细胞扩散所需要的时间也不同,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苗头的,”宋西川顿了顿,“所以只能提前做准备。”
宋西川说的话不无道理,我点了点头。
也许是怕我担心,宋西川接着解释:“肝癌早期可以进行手术切除,还是可以做到临床治愈的。这次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可以相信我。”
“你也说了是‘这次’......”我终于捕捉到那令我不适的字眼,话语变得急促,“那‘上次’呢?那个何知,另一个我,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话刚问出口,我便僵住了。
答案显而易见,他当然不好。
他的运气没我好,能碰上个知晓未来的宋西川,没人会站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告诉他几个月后的你会患上癌症。
而当报告单落在他手里时,肝癌已经发展到中晚期,甚至没办法进行手术切除,只能日复一日待在医院进行化疗或者靶向治疗。
不,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乖乖接受治疗,还是索性放弃最后微乎其微的机会呢?
我只知道我是个怕死的普通人,但当病痛的折磨与心理的压迫同时摧毁着我时,我也不明白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没办法置身处地。
“他......”宋西川一个字堪堪脱出,便含在嘴里研磨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在医院。”
我哦了声:“那你走了,他怎么办呢?”
“他?”宋西川双眸微睁,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干干道,“你就是他。”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两条独立的时间线,如果你从那里穿越到这边,那他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说不定另一个宋西川取代了那边的你,那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事?”
我没心没肺地说着,却见宋西川的脸逐渐黑沉。
心一跳,我马上安抚他:“我就随口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宋西川当没当真我不知道,但他却肉眼可见地皱起眉开始凝思,似乎在考虑我的话中含有几分真实性。
“你想回去吗?”我随口问。
“......”他抬头盯着我,良久,摇摇头,“不行。”
“不管你是不行还是不想,你都回不去啦,”我笑了笑,“你只能待在这里。”
只能待在这里,陪着我。
实话实说,比起关心另一个何知,我更关心我自己。
不论如何,今天我获得了这个消息,就能极大程度上避免本该到来的死亡。就算宋西川中途又走了,换回了原来那个宋西川,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我会待在这里。”宋西川说。
“这也不是你想待就待的啊,”我把下巴搁在靠枕上,歪了歪头,“你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越回来的吗?或者说,有什么契机?”
“......”
宋西川不说话。但我能从他脸上的表情判断出,那也许是个不太愉快的回忆。
“不想说就算了,”这总归是宋西川和那个何知的事,和我无关,“如果你某一天突然走了,原来的宋西川就会回来,接着他还是会和原先的你一样,说不定还会质问我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
我盯着花白的墙壁无力地眨了眨眼,“然后,他就会离开。”
“不会,”宋西川挡住了我的视线,站在我面前,“他还喜欢你。”
我轻飘飘抬起眼,反问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他,”宋西川似乎不希望我把他和那个宋西川区分得那么开,他皱起眉,“我只是比他多了几个月的记忆而已。”
“几个月的记忆而已,”我嗤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你对那个病床上的何知,究竟是喜欢多一些,还是同情和心疼更多?”
“......”
宋西川撇开视线,叹气道:“何知,你别钻牛角尖。你不要把未来和现在的人看作完全孤立的个体,我们就是一个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是吗,”没想让宋西川避开我的问题,我淡淡地重复,“那你对他是喜欢多一些,还是同情和心疼更多?”
“你现在对我的感情,是产生于住院期间的他,还是原来的我?”
空气兀然沉默,我在时钟的嘀嗒声中注视着宋西川,眼见着他慢慢弯下腰,蹲下身,与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的我平视。
宋西川好像无奈极了,却对我的无理取闹纵容至极。
“我爱你。”
他没说“他”,也没说“喜欢”,他说他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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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非常爱你。”
第23章 八九不离十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从宋西川口中听到过这个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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