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一条段喆发来的未读消息——“我中午回家,等我一起吃饭。”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认清了一个事实。
赖床这个毛病真的会传染。
林一趴回柔软的被子里,直到十点多的一个工作电话把他再次吵醒,才慢悠悠地爬起床,换上了段喆留给他的衣服。
他端着那杯白水走到客厅,把落地窗的窗帘全部拉开,任放肆的日光将客厅彻底填满。
两台存在感极强的丹拿音响被染上一层柔和的暖黄。
好几天没在徒花的账号里发东西了,林一决定随便发点什么来打发这段百无聊赖的时间。
他一边构思内容,一边随手打开了CD机。
哀诉般的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自音响中倾泻而出。
意外的是,这两台高价音响的声学表现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惊艳。
但林一很快便分辨出,影响音质的并不是音响的硬件。
他走回CD机前,将碟片从机器里退了出来,有些失神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张个人刻录的音乐CD。
世界上只有两盘。
一盘在林一手里。
另一盘,正静静地躺在林一家里。
第85章
林一帮杨宽做事的头两年,偶尔会以助理的身份陪同公司签约演奏家一同前往音乐会现场。
这种活并不应该派在他的头上。
林一觉得这十有八九是林深的主意——他想让自己多参与社交。
接下来的几个节目都有钢琴参与,林一看了眼表,预估了一下等待时间。
他还得在化妆室静坐一个小时。
等待是枯燥乏味的,他向后靠上椅背,准备放空一会儿大脑,结果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一句:“你是不是林一?”
林一睁开眼,朝出声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年轻女孩正站在距他四五米的位置,歪着头看他。
林一草草打量了她两眼。
她扎了很高的双马尾,其中一条辫子垂落在白皙光洁的肩膀上,身上穿了一件黑色修身礼服裙。
“不是。”林一再次闭上了眼。
“我小时候看过你的比赛表演。”
那女孩竟没被他的冷淡劝退。她走到林一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挨着他坐下,聊闲天似的说:“我在现场看的,那次你拿了大提琴组的金奖。”
林一在青少年组拿过的金牌太多了,分不清也不在乎她说的是哪一个。
他眼皮都没抬,只当听不见。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受。”她沉醉地感叹了一声,“大提琴原来这么美。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以后要成为像你一样的大提琴手。”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林一有点烦了,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等一下。”她见林一要走,也跟着站了起来,对林一说,“我有东西给你。”
林一对她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只说:“你认错人了。”
“我知道你家里的事。”她立刻补了一句。
林一冷冷地看着她,没出声。
那女孩看起来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她走远几步,从化妆台上拿来了一个黑色单肩包。
“我后来一直有在关注你,但我有好多年没见过你的公开表演了。”她话音一顿,抿了抿唇,难得地露出一点腼腆,“我在拉琴的时候,其实有刻意模仿过你。”
林一简直觉得荒谬。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CD,递给了林一。
林一没接,只垂着眼看,问她:“这是什么?”
那女孩答:“《E小调大协》。”
林一直言:“我不喜欢这首曲子。”
他确实不喜欢,他觉得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听起来太忧伤了。
“是我自己录的,演奏者是我。”那女孩把东西直接放在了林一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平静道,“我只录了两盘,这一盘,本来是准备留给自己的。”
她抬起头,朝林一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但现在,我给它找到了更好的归宿。”
林一没见过这么努力推销自己的,觉得有点新鲜。
他从椅子上拿起那张CD看了眼,问:“另一盘呢?”
“另一盘……”女孩安静了一会儿,用很轻的声音回答,“送给了我很感谢,也很对不起的人。”
林一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关心她到底送给了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我该走了。”她把单肩包挎在肩上,恋恋不舍地看了林一几眼,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想再看你拉一次大提琴啊。”
第86章
想看他拉大提琴?
林一用右手的食指指尖划过左手掌心那道又细又长的旧疤,觉得有点好笑。
秦正华曾经夸他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生了一双很适合拉大提琴的手,又生了一副好骨架。
只可惜,学乐器光有天赋毫无意义。
他的手根本无法支撑长时间的练习。
他的音乐之路,早在十八岁那年的秋天,就被他在冲动中亲手切断了。
林一独自坐在化妆室的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被走廊里工作人员匆忙的脚步和焦躁的呼喊拉回了思绪。
“有人见到过程清露没有?”那人在门外大声问了好几遍。
林一条件反射地看向手里的光盘。
纯白封面上印有三个醒目的黑字——程清露。
那人这时也出现在了门口,看着林一问:“哥们儿,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扎双马尾的姑娘?”
他抬手在下巴处比划了一下,补充道:“大概这么高,穿的黑裙子。”
“她……”
林一回想片刻,程清露与他道别后是朝洗手间的方向去的,但他后来走了神,没注意过她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二人分别,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见过吗?”工作人员见他犹犹豫豫,又追问了一句。
“见过。”林一说。
脑海中不明所以地浮现出她离开时最后看过来的那几眼。
他站起身,虽然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但还是走到了洗手间的门口。
手摸上门把手时,林一愣了一下,胸口陡然一紧。
门似乎被反锁了。
他松开门把手,用力敲了两下门板,高声喊:“里面有人没有?”
里面无人应答。
林一又拧了几下门把手,门确实被反锁了。
工作人员这时也察觉出一点不对劲,跟着他一起敲了几下门,问林一:“她在里面?”
林一没回答,他用肩膀顶着门板尝试着撞了一下,又向后退了几步,对站在门边的那人说:“让开。”
锁槽在暴力冲击中瞬间破裂。
林一在第一时间就挪开了眼,但冷汗仍然爬满了他的背脊。
空气中的淡淡血腥把他拽入了十五岁放学回家后走进的那间浴室。
他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撑住地板,向被吓傻了的工作人员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报警。”
音乐会因此中止。
后来,林一听说了一点程清露的故事。
人们口中所描述的她,和林一见到的最后一面不太一样。
但这并不奇怪。
他展示给外人的那一面,也和真实的自己毫无关系。
程清露没有给亲友留下只言片语,但机缘巧合中,她对林一留下了一句遗言。
“真想再看你拉一次大提琴啊。”
一个月之后,“徒花”在音乐平台上诞生了。
徒花发布的第一首曲子,是林一练习得不太频繁的一首世界名曲——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林一用手指抚过光盘封面上的名字,把它装入盒中,收入到自家CD架的最底层。
清透的露水,是花瓣上凝结的泪珠。
听到了吗?
这是我为你演奏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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