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喆未发一言,两口喝完一杯只剩苦涩的凉咖啡,转身又往车的方向走了回去。
林一跟在他身后,话音里含着隐隐笑意:“你是不是被网络上的图片骗了?社交媒体上的照骗太多了,段大夫可得多加警惕啊。”
段喆依然没有回答,伸手拉开了前车门。
“别灰心,哥哥带了琴,可以拯救这一场失败的初次约会。”林一拉开后车门,把琴盒从车里抱了出来。
他措辞暧昧,语气中却带着点轻佻的讥诮,段喆欲言又止地回过头看了他几眼,左手撑住前排座椅,把空杯放回中央扶手。
林一找了片干燥的沙面将琴盒打开,抬头环视一周,最后圈定了一块高度合适的礁石,他手握琴弓点了点方向,指挥道:“去那边吧。”
段喆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白色浪尖正在礁石脚下不停翻卷。
“你不怕大提琴受潮吗?”段喆不太确定地问。
林一已经抬步走了。
他一手拿着琴弓,另一手提着大提琴,头也不回地说:“坏了你赔。”
段喆只好跟了过去。
林一走到岸边,将大提琴尾柱抵在合适的位置,人在礁石边缘坐下,双腿分开轻轻卡住琴身。
段喆在距他三四米的位置席地而坐,仰头看过去。
林一今天打扮得痞帅痞帅的,和大提琴同框后显得有些违和,他思索片刻,左手按上琴弦,冲段喆浅浅地笑了笑,提醒道:“没有伴奏的话,可能会有点单调。”
丢下这句话后,林一轻轻地闭上了眼。
琴弓落上琴弦,平缓悠长的第一个音符荡漾在零下五度的北方冬季海岸线上。
段喆在第一个乐句响起时就辨认出了这首曲子。
巴赫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一首富有诗意,又令人感到安宁的乐曲。
黑云压顶,波涛拍岸,林一的琴声像海风绵长的呼吸,又像大海的沉声低吟。
这是段喆第二次听到林一的现场演奏,与上一回在音乐会上相比,他的状态更为放松,也可能是选曲舒缓的关系,嘴角的弧度始终没有消失。
这首曲子不长,演奏时长大约只有五分钟,林一结束最后一个音,提着琴弓等了一会儿,不太满意地咳嗽了一声:“这位听众,该鼓掌了。”
掌声没有如预料中立刻响起,段喆神态怔怔,喃喃地说:“《G弦上的咏叹调》。”
林一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原来你真懂一点儿古典乐啊?我以为你听热闹呢。”
“也不是。”段喆终于回过了神。
他从沙滩上站起身,挥手拍掉衣服上沾到的沙粒,坦言道:“我很喜欢的一部动画用了这首配乐。”
“哦……那这部动画的音乐导演还挺有品位。”林一重新将琴弓架在弦上,歪着头问,“你还想听什么?”
段喆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说:“听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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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EVA旧剧场版《AIR》里,明日香有一段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名场面,她一人驾驶二号机单挑九架量产机,那段战斗中有一部分的配乐就是《G弦上的咏叹调》。
战前明日香在二号机中感受到了母亲的灵魂,认为母亲一直保护、关注着自己,于是解开幼年心结,砍瓜切菜般扫清了杂鱼,SEELE只好派出九架量产机对抗二号机。
这一战的明日香英姿飒爽,以一敌九,展现了她绝对炸裂的战斗力。
但这一战的结局悲壮、惨烈、极度血腥——二号机被仿制朗基努斯之枪贯穿左眼,电源也彻底耗尽,最后被复活的量产机如秃鹫进食般开膛破肚、肢解分尸了。
这算个彩蛋吧。
小段从小就是明日香粉丝,这首曲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这首《G弦上的咏叹调》我选了两个版本放在了微博上,一个是《AIR》中的原版,一个是马友友老师的大提琴版。
~~妈的,为了写明白这段作话,又回去看了一遍这段噩梦剧情。~~
第52章
林一跟随着他的视线,向身后望去。
一条笔直火龙嗖的一声窜入夜空,又砰的炸开。
高空礼花破开阴郁夜空,一场由烟花演奏的交响乐拉响了序幕。
流光溢彩,火星四散,炫目彩光照亮了远方的一小块平静海面,以及正下方的一艘轮船。
林一自礁石上缓缓起身,动作僵硬地原地挪动两步,转身面朝大海。
他步态不怎么稳当,段喆连忙向前几步,扶住了他握着琴颈的左手。
林一的视线似乎被冻结住了,他将大提琴的琴头朝段喆的方向推了一把,段喆愣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琴和琴弓。
这是段喆第一次亲手摸到林一的大提琴,借着烟花盛开时的光亮,可以看清楚琴身面板的完美纹路。
他学着林一之前携琴行走的姿势,单手握住琴颈,将大提琴提了起来。
这把琴比他想象中还要重一点。
他如履薄冰地把琴和琴弓放回琴盒,合上盖子,又走回林一身边,与他并肩站着,指向距船位置不远的一处断崖:“看到那边的度假酒店了吗?这是他们给客人准备的新年花火表演。”
林一朝山崖上的一排建筑物草草看了几眼,又将目光挪了回去。
“可惜房间已经全部订出去了,不然我们也用不着在这里挨冻。”段喆看着他冻得泛红的鼻尖,低声劝说,“回车上看吧,冷。”
林一置若罔闻,柔软的额发被海风吹得向上卷起,那张清秀的脸浸在斑斓耀眼的火光之中,看起来有些朦胧梦幻。
段喆不再劝,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海上花火拍了两张照片,将屏幕凑近他的脸前。
“拍得还行吗?”段喆问。
林一轻扫一眼,没有回话。
段喆把手机拿回来,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说:“给你提供一点照片素材。”
裤兜里的手机振了两下,林一这才转过头看他。
段喆补充道:“发动态的素材。”
林一与他对视片刻,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段喆回答得很干脆:“音乐会的时候。”
林一低头笑了笑。
虽然他早就有所猜测,但直到这一刻才彻底确认。
平安夜那晚,段喆会在那个时间敲响房门,确实不是巧合。
他知道自己就是徒花,也看懂了徒花的遗言,所以才会写下那几条拖延时间的评论。
“你这是作弊。”林一说。
“这怎么能算作弊?”段喆收起手机,纠正道,“是你主动提供了过关攻略。”
林一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最后一支烟花在空中陨落,海岸线又回归黑暗与寂静,只剩起伏的潮水在岸边温柔涌动。
“没有月亮。”林一望着与天空融为一体的海平面,声音轻得像浮在空气里,“好黑。”
“结束了,我们回去吧。”段喆看了眼时间,伸手揽住林一的右肩,带着他往回走,“到家得快四点了。”
“段喆。”林一没挪步,只是看着段喆问,“你真的存在吗?”
段喆闻言一震,停住了脚。
即使没有月亮,他也看得到林一脸上安静滑落的几滴眼泪。
“你像是被我幻想出来的。”林一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流转,微微蹙起眉头,“很不真实。”
段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又是这样无声地流泪。
“你表扬人的方式还挺特别。”他抬起手,在林一的眼底抹了一把,“哭的时候为什么要憋着声音?想哭就大声哭。”
林一缓慢地闭上了眼。
“哭是错的。”由于刻意压制着气息,他的吐字变得很慢,“哭很懦弱,遭人讨厌。”
段喆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体扳过来,与他面对面站好。
“你一点都不懦弱。”段喆低头凑近他的脸,轻声说,“林一,你比我坚强。”
林一仍旧紧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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