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冶的眼睛酸涩得厉害。
五年了,当初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场面。
只是没想到会让人这么难以招架。
台上的歌曲已经要到尾声,苏冶深呼吸一口气,挪开了自己的目光,笑着附和了一句身旁丁和婉的赞叹。
弦乐在某一个节拍突兀收住,最开始那段吉他solo又流淌了出来,为这段恣意的旋律划上一个和缓平静的终止符。
席玙微侧着脸,指甲掐在冰冷金属上,看见苏冶的脸终于露了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柔且挑不出错的笑容。
苏冶微垂着眼,他看不到那双眼里是不是也和脸上一样虚假客套。
气息从腹腔中涌出,他静静地唱完最后一句。
苏冶在台下躲避着那双与MV里的人极其相似的眼睛,听见最后一句歌词缓缓流出。
“你从不对望,看不见我就在身旁。”
台上的漂亮男孩唱完这句后,轻吐了一口气,仿佛在收敛自己的气息。
喧闹的喝彩声四下响起,但席玙没去在意那些,一双眼睛只盯着丁和婉身边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
那个人也在拍手,但眼神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而他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宋贤一脸求贤若渴地拍起了手,另外三个幼崽也是惊呆了的模样,包厢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屿屿唱的太好了吧!”
“屿屿哥哥好厉害!”
“小苏捡到宝了啊!”
席玙的精神很亢奋,周围的声音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扭曲成一种蒙着布的沉闷鼓点声,激昂又热烈,和他的心跳一起,喧闹地跳动着。
苏冶以前对他说过,某个节拍的鼓点和心跳的频次很接近,所以听到这种鼓点的时候,人会生出一种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的错觉。
然后某一瞬间,极有可能在亢奋的情绪和荷尔蒙的趋势下,把这种受环境趋势的生理反应理解成“心动”。
苏冶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坐在琴凳上低头翻阅琴谱,头低垂的角度就和现在坐在角落里的姿势极其相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苏冶像是在利用这种解释逃避着什么,来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留出一片不会太过难堪的余地。
不对,席玙心想。
现在没有鼓点,没有节拍,只有嘈杂不堪的掌声和人声。
他甚至听不出来苏冶合拢的掌心传出的鼓掌是什么节奏。
但他的心仍旧激烈地跳着,一下又一下,和五年前无比相似。
我的心是为你而跳动的,和那些鼓点节拍统统无关。
我一直在为你心动。
那苏冶呢,苏冶也会和他一样吗?
席玙和苏冶的距离一点一点缩近,丁和婉看见他走过来,笑着侧脸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仍旧死死盯着她身旁的那个人。
如果苏冶和他一样——
苏冶拍手的动作停住,视线里已经出现了一双运动鞋的鞋尖。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重重坠了一下,到无法呼吸的地步,沉闷感又涌了上来。
周围人嘈杂的声音好像变成了碰杯高呼的起哄声,霓虹灯从头顶上一束束落下来,让人头晕目眩,生出醉酒一样的错觉。
眼前就像情景再现,苏冶已经有些分不清坐在身边的人到底是谁,是笑意盈盈的丁和婉,还是举着杯子闹哄哄起哄的同期新人。
视野里的那双鞋停住了,腿部微屈,似乎要蹲下来。
“哥哥——”
苏冶猛然回神,在下一句传进耳朵里前站了起来,大步从丁和婉身边垮了出去。
“...不好意思,去趟洗手间。”
他逃也似的略过那个蹲下的漂亮男孩,不顾身后丁和婉的关照声,推开门奔了出去。
厚重的隔音门合拢,一边仍旧昏暗喧闹,一边落入明亮安静。
“屿屿?”丁和婉担忧地看了眼合拢的门,叫了声屈膝点地蹲下来的黑发小男孩。
席玙盯着丁和婉身旁的那个空位,喉咙滑动了一下,后槽牙死死咬住,脖颈凸起细细的血管。
亢奋的情绪一下子被冷水浇灭,他站起来对丁和婉扯出一个笑容,坐在空出来的位子上。
丁和婉倒了杯饮料推过来,“屿屿润下嗓子,你哥哥估计是刚才水喝得太多了,没事的。”
“这样啊。”席玙没什么起伏地应了一句,接过丁和婉给的椰奶,手指收的死紧。
白生生的,像苏冶的脖子。
丁和婉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放轻语气,带着笑意,“可不是吗,不知道是不是渴狠了,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席玙闻言抿了口椰汁,甜的。
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这不是有反应吗?
装什么啊。
“屿屿唱的太好了,是不是在家里有学过啊?”丁和婉又开口。
席玙学着苏冶平常的样子,抬眼笑笑,“嗯,学过一点点。”
丁和婉兴致勃勃,“怪不得,刚才小苏都夸你唱的好听。”
席玙放下手中玻璃杯的动作微顿,小指抵了下杯底,无声地把杯子搁在台面上。
他不动声色地带出天真又开心的笑脸,“真的吗,哥哥是怎么说的啊?”
丁天天凑了过来,代替丁和婉开口,“我听到了,苏冶哥哥说这首歌很难,高音转低的部分不简单,能唱好很不容易的。”
“啊。”席玙舌尖轻推了下牙齿,“哥哥是这么说的啊。”
丁天天非常正经地点点头,“对呀,苏冶哥哥说这首歌他听过很多遍的。”
听过很多遍。
席玙习惯性抵住尖锐犬齿的舌尖停住,慢慢缩了回去。
这首歌是他退团第三年写的,也是苏冶不告而别的第三年。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苏冶这五年没有关注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的准备,以苏冶略带些逃避特质的性格,也确实可能会直截了当地避开所有关于旧人的消息不看。
席玙单飞第一年写了很多歌,没日没夜地醉心于工作,上到电影主题曲,下到影视OST,觉得苏冶总有那么一瞬间会听到他的作品。
第二年他变本加厉。
第三年他出了《浅幕》这张专辑。
第四年他逐渐趋于平静。
第五年深冬,苏冶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他很难说清听到丁天天那句“听过很多遍”时是什么心情,只是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端起了玻璃杯,里面清甜的椰奶已经被喝到只剩层底。
既然有在关注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他?
他相信,他那两年的失态,如果苏冶知道,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失态是因为什么原因。
苏冶的不告而别仍旧是他心里的一个死结,但刨根问底的冲动越来越激烈,连带着苏冶身体上的问题,还有苏冶突兀的情绪转变。
席玙忽然觉得身体变小也挺好的。
如果他还是席玙,不等他走到苏冶身边,苏冶一定会先一步躲开。
席玙漫无目的地想着,嘴里已经出了声,“...我也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内,苏冶抵着盥洗台,低头冲洗着自己的双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私底下听,和猝不及防听到席玙的歌响起,完全是两个概念。
还有崽崽,和席玙像得过分的崽崽。
苏冶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他回国到现在,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过。
心里深处有个声音在大叫,不想录了,他真的快要录不下去了。
苏冶手指微抖地摸向自己棉服口袋里的手机,却先摸到几颗包着玻璃纸的糖果。
和崽崽深夜的那个约定忽然浮现在眼前。
漂亮但神情空泛的小孩,侧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望着他,仿佛他是唯一一个能抓住的东西。
崽崽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一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和成熟,只有那个夜晚的崽崽让他感觉到一丝透着稚气的偏执。
然后伸出一只小拇指,极其认真地要和他拉钩。
苏冶插进口袋里的小拇指也勾了一下,一颗糖果滚到掌心中,他剥出蓝紫色的硬糖含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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