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岚后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可能是带着一种对席玙的歉疚和补偿心理,和席玙说了很多他原本不知道的事。
“你也知道小冶迷糊,本来不怎么会照顾自己的,出国后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后来倒也自己学会了做菜,去中超的时候不知道老抽和生抽有什么区别,还发消息过来问我。”
苏岚说着,眼圈红了。
“本来打个电话就行的事,他总是觉得会打扰到别人,只肯发微信。我当时正好在忙,一个多小时后才看到回复他,你猜他怎么着?”
席玙觉得自己的喉咙很不舒服。
“他一直在超市里等着。”
苏岚微愣,揩了下眼角。
“哈哈,小席你怎么猜到的...”
苏岚分享了许多许多。
“后来他会做菜了,算不上特别好的家常水平。每次我问他吃了什么,他就会很认真地拍照发过来给我看。”
如果苏岚发消息时苏冶没在吃饭,苏冶就会等到下一顿的时候拍下照片,发给苏岚。
“你说他迷迷糊糊的,这些事倒是意外地记得很清楚...不过也可能是一个人在外面太寂寞了吧,没有几个能说话的人。”
苏岚甚至拿出手机,找了几张当时苏冶发过来的照片给席玙看。
照片里的餐具很漂亮,带着彩绘和奇形怪状的各种工艺,颜色明快,没有一碗一碟是成套的,随意地摆在桌上,有种混乱无序的生活感。
菜色如同苏岚所说,普通的家常菜水平,有些菜做的还不错,有些则有点四不像,不知道是不是放错了调料,黑乎乎的像是刚捞起来的酱菜。
那些照片中,出镜最多的就是耗油生菜。
苏岚像那种兴致勃勃地与外人分享育儿经验的家长。
“他就这道蚝油生菜做的最好,我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小冶总是会做这道菜。”
有一张照片与其它不同,那张图里苏冶也入了镜,是一张自拍。
席玙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照片上的苏冶穿着相当厚实的大衣,脖颈上围着一圈很眼熟的蓝色羊毛围巾,头发长短与现在完全不同,只到和脖颈齐直的长度,颜色还是很浅淡,但看起来柔软顺直,发梢贴着围巾鼓起。
这个发型显得苏冶很乖巧,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和席玙看到过的那张苏冶学生时代的证件照的气质很相似。
偏分的刘海细碎搭在苏冶的眉眼前,那双眼睛微微弯起,嘴角上扬,没有举着手机的那只手伸到脸旁,比了个“V”。
苏冶身旁的桌子上是他自己鼓捣出来的那些家常中国菜,四菜一汤,看起来很丰盛,旁边还有一小盒贴着价签的速冻切件奶油小蛋糕。
席玙看着算不上太精致但十分丰盛的菜色,“他和别人一起合租吗?”
这个量不是一个人能吃得下去的量。
苏岚摇了摇头,“他很忙的,而且小冶其实不怎么喜欢和人来往,是自己一个人住。”
席玙嗯了一声,控制着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
看到这些照片,就像被一阵凛冽的风扑在脸上。
倒也不是很冷,只是让人心里很难受,哪怕苏冶脸上是笑着的,席玙也总觉得心里有一块透着风。
“噢——小席你是觉得这菜太多了是吧?其实那天我也很奇怪,不过还挺高兴的,问他是不是在招待朋友。”
席玙的舌头顶了下齿关。
和他自己的情绪如何无关,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由衷希望苏冶在遥远异国的那段时间没有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能够有一起闹腾一起欢笑的朋友,就像以前在Oril一样。
“小冶跟我说不是,他一个人在家。”苏岚回忆着,“但他当时真的看起来很开心,情绪难得那么好。”
苏冶以前只会发自己做的菜的照片,这是苏冶第一次给苏岚发了自拍。
“他真的特别高兴。我以前也会逗他让他发自拍来看看什么的,他总是不好意思,后来我也就不再逗他这些了,但这张照片是他自己主动发过来的。”
席玙看着苏冶照片里的穿着打扮。
大衣和围巾,很厚实,但隆冬的时候还是会比较冷。
看起来像是冬天刚开的月份,大约是年末。
席玙的嘴先于理智之前出了声。
“是不是他过生日?”
12月31日,苏冶的生日。
苏岚摇摇头,“不是,这张照片好像是一月份的时候发给我的...我看看啊。”
席玙微微拧眉,一月份,穿大衣有点太早——
“噢,不是在这儿呢吗,四年前的图了。”
苏岚戳了下照片,上面跳出存储在相册的年月日与时间。
2019年1月6日,夜间9:35。
席玙看到那个时间,视线忍不住凝固在那排小小的数字上。
苏岚发现席玙不对劲儿,“小席,你怎么了?”
席玙听着苏岚的这句话,慢慢转动凝滞的眼睛,“苏阿姨,这张照片,您能发给我吗?”
苏岚点头,“当然了,我把这些全部发给你都行,不过这个时间是有什么不对吗?”
席玙捏着咖啡杯,温度源源不断地顺着指尖流淌进身体里。
“1月6号,19年金乐奖的公布颁奖日期。”
“啊......啊!”苏岚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尾音又突然拉高。
她止住声音,看了席玙一眼。
一九年的金乐奖,席玙拿下了“流行乐坛最佳新人奖”,是金乐奖含金量最高的三大奖项之一,席玙单飞后事业的第一个高光点。
金乐奖的颁奖直播时间是晚八点,公布大轴奖项的时间大约是九点过。
苏岚计算着,恍惚发觉时间刚好能对上。
她当时忙于工作,金乐奖的获奖名单事后助理会整理好,而且苏冶的那张照片里是白天,正午的阳光刚开始微斜,她还嗔了苏冶一句午饭怎么吃那么晚。
时差完美吻合。
苏岚抬眼。
坐在自己对面的俊美青年靠着卡座,脊背微躬,一只手握拳搭在桌沿边,另一只手伸进了兜里,似乎想摸点什么出来。
席玙墨色带一点弧度的头发从脸侧耸搭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神。
苏岚猜测着,席玙可能是想习惯性掏根烟。
席玙还保留着一点点理智,并没有在咖啡厅里做出不合适的举动。半晌,他的手抽了出来,学着苏冶的习惯搁在膝头。
“苏阿姨,苏冶这几年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席玙就已经有了答案。
不,不好。
他亲眼看到了苏冶苍白的肤色,比起以前瘦了一些的体形,有时不太能集中精神,还有藏在包里的那些药片和针剂。
和苏冶后脑勺那道他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旧伤。
苏岚大概能猜到席玙现在在想些什么。
她刚才一瞬间感觉到一点强烈的违和感,夹杂在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丝丝缕缕好像超过了本应该有的友谊的范畴。
苏岚没想通,也没深想,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俊美青年身上。
“小冶他...”苏岚斟酌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说不好吧,苏冶的生活状态其实没有差到让人忧心的地步。至少苏岚看着苏冶出国后,苏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自暴自弃,或者就此消沉下去。
苏冶仍旧在很认真地生活着,看不出是不是有什么目标,但至少没有在敷衍自己。
但要说好吧...
苏岚眼神瞟过自己手机屏幕上那张图,照片边缘露出的半个速冻小蛋糕上陷着一枚小小的樱桃,融化之后显得有点蔫巴。
“我不知道。”
最终苏岚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不是当事人,谁也说不出来到底怎么样,不过小冶心里应该会有自己的判断。”
苏岚觉得,至少苏冶到目前为止,没有为当时的选择后悔过。
“不知道你看不看得出来,小冶他其实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每一步之前都会预想好之后的会有的状况。对他来说,这五年的生活应该在他预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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