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新庭别墅并不是有意羞辱他的牢笼,而是傅珣费尽心思换来的用以保护他的手段,陆荷阳不由得悲欣交集。他眼底发酸、声线颤抖,忍不住争辩道:“可是,你明明可以告诉我……”
“陆荷阳,你不明白。”傅珣用手掌覆住脸,半晌才重新抬起,鼻梁残留按压之后血流回溯的淡红,“因为我不敢。”
“当时计划刚开始,这件事其实胜算不大,也很危险,能不能成功全靠我爷爷对我父亲傅乔生的情分,我根本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我怕我告诉你这些,你会出于帮助我的心态被裹挟进来,更怕你走得太近,用情太深。可最后倘若我失败了,死了,像苏梅和陆秉文一样,给你希望又亲手终结……”
他一贯桀骜的面孔泄出一丝痛彻心扉的神情:“陆荷阳,宁愿你恨我,我也不会这样做。我不想让你再那样痛第二次。”
正是因为他亲眼见过,命运一而再再而三摧毁过陆荷阳的希望,见过他四分五裂又堪堪拼凑起的人生,他感同身受他的痛苦,知道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不负责任的许诺。
一时间,胸腔被无数话语填满,喜与悲、忧与惧、爱与恨,全部哽在心头,陆荷阳感觉自己变成一枚高悬枝头的饱满苹果,既有错过太多的酸,又富含未被辜负的甜。更重要的是,他胸中垒块尽消,整个人轻盈得不像话,又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落进傅珣的掌心里去。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最后他主动伸出手,覆住了傅珣搁置在桌面上筋脉清晰的手背。
傅珣翻覆手臂,将掌心朝上,用稍大一轮的手掌反握住了他。傅珣的苹果踏踏实实地跌进去,两个人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如卯榫契合,密不可分。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不是以陆荷阳的替身,不是以霸占你人生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再来和你坦白。”傅珣继续说道,“也怪我,总想等尘埃落定,等你绝对安全,我一拖再拖,直到你情绪激动,执意要出新庭别墅,我没办法,只好找程东旭去接你,想当面跟你谈,没想到你却逃走了。”
“那天夜里,傅老爷子去世,我实在脱不开身,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发生了意外。”
“你说要与我,以后做陌生人。”
傅珣勉强提起嘴角苦笑,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掌心随之颤动了一下。
“你对我很抗拒,但为了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拥有平静的生活,我不能再关着你,所以只好委派保镖日日在你楼下秘密保护。”
陆荷阳的脑海里倏然撞进那辆每晚停在巷口的黑色别克。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水面上看到的就是完整的冰山,却不知水面以下,才是真正的庞然巨物。他被傅珣保护得很好,甚至没有花一点时间仔细思考过这些,以至于错过父母去世的真相,更没考虑过对方的处境。哪怕在深蓝酒吧二楼,看到他为了守住自己的生意,被逼着喝一杯自己并不想喝的酒,他依旧无动于衷。
“就是这样。”傅珣最后说。目睹陆荷阳的眼尾泛红,似一片锦鲤的尾麟,他抬手抚了抚他的下颌,指腹浅浅地擦过耳垂,极尽温柔:“事情到今天的地步,是我的错。”
“我当时太忙,各方面压力也很大,脾气不好,缺乏耐心。这都是我的问题。”
一份爱跨越十年,无法确认,更无回应,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爱一个他认为正在恨他的人。他忐忑懵懂,害怕失去,一再挑衅、占有、若即若离,却让陆荷阳误以为,他是怀揣恶意而来。
直到陆荷阳逃过一次,又“忘记”他一次,他终于明白,他愿意为他拔下自己身上的尖刺,成为可靠的爱人、温柔的爱人,可以拼好他的人和拥抱他的人。不论这个人是否恨他、憎恶他,说他是疯子,怎么样都好,他绝不会再像当年在溜冰场上,轻易松开他的手。
看到他不懈地自我责备,陆荷阳频频摇头:“傅珣……”
他抑制不住地攥紧傅珣的手指,想安慰他,想说他不在意,想说爱他。
可是刚吐出一个爱至肺腑的名字,话音却被打断,游轮底端忽然传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发出金属在石壁上重重剐过的沉钝又可怖的声响。
绊倒铁盒
今天的我大写的粗长,但我是不是又出人意料了(抱头)。还有一些重要伏笔后几章会解释。
-两个帮助理解的tips(当然不看也不影响):
*桔梗花语:无望的永恒之爱
*陆荷阳是傅珣的“苹果” ——the apple of his eye(掌上明珠)
第52章 做你的弟弟
船忽然停下,耳朵里蓦地一空,发动机连续的震动消失了,惯性使得桌面上的杯盘移位碰撞,发出令人不安的嗡鸣。
傅珣迅速站起身,挑起遮光帘,向外看去。
舷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连接天地,暴雨密得看不清,只能听得见击打在甲板和海面上暴戾的噼啪声。
船体太高,他看不见船底,又用力睁了睁眼,似乎看到很近的地方隔空出现忽明忽暗的微光。
那光线并不是自己产生的,更像是因为潮湿,在船灯闪过的一瞬反射出来的。
傅珣忽而有不太好的预感,因为那看起来像是岩石的表面。
餐厅里的人面面相觑、频频四顾,想寻找一个交代。然而没有人能回答现在发生的状况。
有侍应生开始往外面跑。
“怎么回事?”傅珣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过来。
那个侍应生脚下打了个滑,几乎被傅珣重新提起来,脸色实在不好看:“我去确认一下情况,先生您稍安勿躁。”
傅珣只好又放他走。
他回过头,看到陆荷阳正隔着惶惶然的人群望着他,他又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两枚腕表表盘上镶嵌着同一块钻石原石上切割下来的细钻,表带一粗一细,完美地匹配成对,陆荷阳想,他之前为何愚钝到看不出。
直到甲板上呼和声愈发震耳,以至在餐厅都能听得出嘈杂的境地,傅珣决定要出去看一看。
陆荷阳说:“一起。”
傅珣犹豫,然后又说好。
刚走出去站到廊下,浑身上下就被雨水浇湿了,毛衣的每一缕绒线上都坠着雨珠。甲板上船员居多,有的套着宽大的黄色雨衣,但用处不大,下摆被风吹得飞起几乎裹住头部,雨水毫不费力地将里面的衣服打湿,他们用力将雨衣往下压,像一个被撕裂的鼓胀的风筝,模样看起来比不穿更加狼狈。
“出什么事了?”傅珣费力撑起一把伞,顺着雨水的方向倾斜角度,总算看得清楚一些。
“雷达突然失灵,天气又太差,触礁了。”其中一个船员见乘客都走到甲板上了,实在瞒不住,只得照实回答。他的面孔罩在雨衣里,看不清神情,因此无法判断事情的严重性,但声线听起来还算稳,“小周去看动力室了,只要底层没事……”
话音未落,船体小幅度倾斜,站在甲板的尽头有明显的下沉感。紧接着警报被拉响,是七短一长,尖锐的声音瞬间刺痛耳膜,响彻整艘庞然巨物。
那个船员举着对讲机的手臂垂落在身侧,声音像是拉满的弓弦,抑制不住地抖:“动力室毁了,底舱进水。”
很快他的声音就听不到了,因为大量的人群涌上甲板,有女人在哭,有孩子在尖叫,雨水将一切声音都吞噬,再释放时,变成放大十倍的嘈杂,以及笼罩一切的恐惧。
陆荷阳的肩膀被人撞击了一下,远离了傅珣几分,傅珣奋力逆着人群靠近,再次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
“去侧廊的救生集合区,那里可以上悬挂的救生艇。”傅珣急促地说,气息有一点喘。
头顶的应急探灯倏地开启,炽亮的白光一瞬间照彻黑夜,船尾发射出两枚红色信号弹,拖着白色的尾巴直上天空,然后划亮血色的雨夜。
陆荷阳在短暂的失明过后,终于看清每一根从天至地的雨丝,看清巨大船身旁海浪拍袭的坚硬的黑色礁岩,更看清了傅珣愈发乌深的瞳仁,和眼底令人安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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