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款腕表,是吗?”
还有那些同样暧昧不明的,生日蛋糕,玫瑰,船票。
他喉头重重哽咽了一下,觉得莫名屈辱。
如果像徐令妤所暗示的那样,他真的在意他,那他怎么舍得,让他像乞丐一样,在这里向他乞讨这份爱。
“一边和徐令妤订婚,一边骗我一起戴情侣腕表;说是带我出来疗养,却不告诉我,徐令妤也在这艘船上。我一退再退,想成全你,你大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做你的傅总,娶妻生子,想怎么样都好。可你却不放过我,一而再再而三把我当玩笑。傅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又当成什么?!”
这一句压抑在陆荷阳心底很久,如垒块,如巨石,今天终于倾力宣泄而出。
他感到整个人瞬间变得空洞了,像是一个巨大的虚空,毫无招架之力地等待对方的判决,等待一场大风袭进去、大雨灌进来。他下沉,又下沉,如同深海呛水之后的症状,口鼻里满是辛辣的滋味。
听到他这样一连串近乎失控的质问,傅珣神情复杂。他沉默两秒,表情郑重地唤他姓名,声音很沉:“陆荷阳。”
“我和徐令妤订婚只是一场交易。”
“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件事,但你逃跑了,等我找到你,你说你记不起我是谁。”傅珣一时也提高音量、发音滞涩,他停顿片刻压抑情绪,才继续说道,“我怎么开口,你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我要怎么开口?”
时至今日,他仍然清楚地记得,陆荷阳从病床上幽幽转醒,侧头瞥向他的那一眼,那么冷漠,像是看一个连过客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陆荷阳握住对方腕骨的虎口一松,嘴唇苍白,胸腔深处升起钝痛,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逃避可耻且无用,他单方面地拒绝对话,不仅伤害了自己,更伤害了傅珣。
舷窗外开始下雨,尽管合上了窗帘,依旧能听到雨水密集地拍击玻璃和海面的声音,喧杂且暴烈。游轮小幅度地晃动起来,有明显减速的趋势。
在绵长的沉默与空白中,两人逐渐冷静下来。陆荷阳脱力般地跌坐进椅子里,傅珣沉重地吁出口气,亦在对面坐下。
面前的餐巾上残留被仔细折叠和重新展开的纹路,杂草似的,他扯了扯,又烦乱地扔在一旁。
这一切要从十年前说起。
当年陆荷阳出国,陆珣考上大学。不久后,陆珣就发现有人在悄悄跟踪自己,他自认一介平民,思来想去只能怀疑这恐怕与陆秉文夫妇的车祸脱不开干系,于是拜托一位父亲是警察的同学,打听案件的具体细节。
他得知,当初的卡车司机平日里并没有饮酒的习惯,更不要提醉酒驾驶,但确实也不能排除他就是当天饮酒过度,然后心怀侥幸,爬上了驾驶位启动车辆。所以虽然有疑点,但缺乏其他有效证据的警方还是按照醉酒驾驶导致交通事故结的案。
这件事说大不大,但在陆珣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思及本来在车上的应该是自己,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生活,比如平日多住校,尽量乘坐公共交通,记住自己锁门的角度,避免一个人出行,回家取东西也尽可能找友人陪伴。毕业后,他搬出来租住,半年换一次住址,直到一年前,徐涧中找到了他。
他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傅乔生走失多年的儿子,傅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乍听的时候有些可笑,可是胎记对得上,时间也对得上,甚至他不知从何处搞来了傅家人的DNA样本,比对结果也确证无疑。最关键的是徐涧中摆出了一些相互关联、可供推测的证据,告诉他,当年陆秉文夫妇的那场车祸,正是他叔叔傅乔羽的手笔,因为他也找到了他,他想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彻底独占傅氏的继承权。
这不仅解释了车祸案,更解释了这些年或密或疏的监视。其中逻辑太过合理,瞬间击中了陆珣,也几乎击垮了他。
因为他可悲地发现,他极力压抑对陆荷阳的情感,真心实意地恨了他很多年,以为是他使得父母死去,让家不像家,却原来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侵占了陆荷阳的家庭,让他失去了亲生父母,甚至连陆荷阳自己都差点替他而死。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恨,简直荒诞又可笑,他应该做的事是复仇和赎罪。也唯有让身负罪行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他才能真正摆脱东躲西藏的生活,亦能够挺直脊梁,走到陆荷阳的身边。
可惜的是,当年傅乔羽买凶杀人一事做得极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徐涧中劝他,如果现在一定要报警,很可能判不了多久,甚至傅乔羽花点钱随便找个替罪羊,就能毫发无损。相比纠结于这件事,不如先想办法回到傅家夺权,就算无法收集到更多证据,也足以给予傅乔羽重击。
得到陆珣的默许后,徐涧中很快给了他一个方案,为了摆脱盯着他的那些眼睛,他将为他策划一起诈死案,等到傅乔羽以为稳操胜券、放松警惕的时候,徐涧中会安排他和傅老爷子私下会面,促成他重回傅家,夺回家业。
而徐涧中要的,是一个方便操控的傅家继承人。陆珣掌握家族生意后必须与徐家合作,分给他航空运输的一杯羹。为了让陆珣死心塌地地和他站在一边,他提出,他必须与他的妹妹徐令妤结婚作为条件。
陆珣当然无意与徐令妤结婚,但在得知徐令妤也因反抗这段婚姻而被监禁在家以后,他想方设法地联系上了她,二人约定假意订婚,等到徐涧中解除她的监禁,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他帮助她用假身份登上去往欧洲的船,她在绿洲号上此行,正是打算背着徐涧中,偷偷离开中国,去欧洲深造。
面对巨大的信息量,陆荷阳灵魂撼动,很久都未能眨眼,眼眶的干燥使得他一瞬间有流泪的冲动。
“我想着,十年不见,你又那么恨我,应当已经将我忘得差不多,用我的死骗你回国一趟也就够了,我远远看你一眼就好。”傅珣说。
犹记得那个阴天,他遥遥望见刚回国的陆荷阳高了也瘦了,戴一副金边的眼镜,在黑色衬衣的包裹下愈发衬出脸色的苍白。他浅浅拂去他墓碑上沾染的尘土,放下一束带露水的紫色桔梗,面孔上带着恰合时宜的沉重,例行公事似的,并无一丝多余的表情。这一度验证了他早已将他忘却的结论。
“但我没想到你因此结束了国外的一切,也没想到,会在深蓝遇见喝得烂醉的你。我发现你很痛苦,这让我又怀抱无法抑制的冲动,我想你对我是不是还有感情,无论是家人间的还是别的,是爱的、是恨的,我是不是不该让你这么痛苦。于是我忍不住接近你,想知道你对我的想法,但接近了之后又后悔。”傅珣捺着眉心,话语零散而失序,好像千言万语不足以表达他矛盾的心情以及此时的懊悔。
“因为尽管我出入都很小心,可那对学生父母拍摄的视频,还是让我在网络上暴露了行迹,也因此让你涉险。”
“或许你一直以为那天撬开你家房门的,是想来‘匡扶正义’的网友。”
陆荷阳露出诧异又疑惑的神情:“难道不是吗?”
傅珣小幅度地摇头:“那天将你屋子翻得一团乱的,是傅乔羽派来的人,他们想确认我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可能你不了解。”他眉宇间变得凝重,咬了咬牙:“傅乔羽其人,为人城府极深,手上有不少人命,我已经让你陷入危险中,唯有我尽快回到傅家,才能让傅乔羽无暇他顾。而且当时你恰好陷入舆论危机,心烦意乱,确实也不够安全。所以我提前开始接近傅老爷子的计划,并且找徐涧中要了一个安全屋将你关了起来。”
“我当时正在和爷爷见面,将你带到新庭别墅的事由徐涧中一力操办。我确实是后来才知道他用的是绑架的手段,不过想想也好,简单高效,毕竟不能奢求一无所知的你配合。”
其实他事先不是没想过叮嘱徐涧中几句,但像他这样一个如履薄冰的人,最不该被人发觉的就是软肋。为此他在徐涧中面前装作对陆荷阳恨意丛生,又在陆荷阳面前装作薄恩寡情。直到此刻,他第一次有如释重负般地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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