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曾想竟然一语成真。
惊讶之余,他疑惑道:“双年展不是早就确定名单了吗,怎么突然要加人?”
“市北的淇县明年初要划入海城市区,政府想在那边办一个分会场,”季启林向他解释:“户外展更好发挥。沈如去看了他的展品,觉得合适。”
这实在太巧。
“时间紧……见小陆的话问问他……是个好机会……”
季启林的话断断续续,许久后,夏炎才意识到并非是信号不好,而是他在跑神。
关上窗,赤脚走到玄关处,水族箱内的龙睛早就忘记被Kitty捕捞的噩梦,摇头晃脑地在珊瑚丛中穿梭。
“这样啊,我问问他吧。”夏炎放慢语速,平静地告诉季启林:“但是他说回国参展只是受老师委托,一个月后还要回英国。”
准确来说是三周后。
“啊?”季启林一怔,嘟囔道:“怎么没听老贺说过……”
话音未落,电话里出现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喊开饭了。
“哎哎,”季启林的声音软下来,“等会儿,给小夏打电话呢。”
夏炎笑道:“老师您先吃饭吧,别让师母等久了。”
季启林连声道:“来了来了。”复又对着电话说:“后天来家里吃饭吧,边吃边谈。”
挂掉电话,夏炎重新走回窗边,呆站许久后觉得双腿僵硬,干脆拉上窗帘,一头栽进被子里。
窗户没有关紧,倾泻的雨声沿缝淌进室内,颇为催眠,他也就顺势睡去。
第一次醒,是晚上九点整,雨还在下,夏炎摸出手机,连定四个间隔五分钟的闹钟,又继续睡。
再次醒来,还没来得及看时间,先被地板上一道苍白的光晃住眼,以为是雨水把地板淹了,他猛然起身去关窗。
窗帘一开,洁白的月光在地板上如画卷般铺陈。
乌云散去,月亮挂在天上。
夏炎眨眨眼,把头探出窗外,凌冽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沾湿他的鬓角。
但千真万确地,雨停下了。
第二天,天气算不上好,但也不算糟糕。街道两旁的梧桐叶被淋得透亮,黄泱泱地漫开,深秋一夜至。
即使雨停下,暴雨仍带来不小的损失。
除在地铁广播里听到的各项数字外,展馆外的告示更直观地体现了这一点。
“因暴雨导致设备进水,部分展厅维修中,暂时停止参观。敬请谅解。”
部分。
夏炎松口气,心想当然谅解,十分谅解。如果有机会,他甚至想握住负责人的手鞠躬道谢,感谢他们这种天气还愿意开展。
这场VR展设在老城区一幢四层洋房内,时经百年的建筑依旧华美。
来得早,展馆外人不多,一旁有家咖啡厅,夏炎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离约定的九点还有半小时,于是点了两杯咖啡,坐在厅外的高脚凳上等。
期间,他打开手机搜索,确实有淇县即将划入海城市区的新闻,也有双年展将设置分会场的消息。
季启林的话并不是梦,那他究竟要不要问问陆周瑜的意向。
问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损失——他不愿意参展,就还按照原计划,三周后离开。
愿意的话——
“您的咖啡好了。”店员将打包好的牛皮纸袋递过来,打断他的设想。
提上两杯咖啡走回馆区时,陆周瑜正站在门口等,见他过来,扬了一下手。
夏炎直直走过去,应该说早上好的,却脱口而出:“我赢了。”
“恭喜。”陆周瑜提起嘴角对他笑了笑,好像一早就料定这个结果般。
夏炎喉咙发紧,佯装无意道:“没想到这么好运,总是赢。这次的奖惩我也想好了。”
两人途径长廊,一同往展馆内走,验过票后,陆周瑜偏头问:“是什么?”
——继续留下参展吧。
夏炎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咽下这句话。
就算运气好,他愿意留下参展,也只是把三周拉长至三个月,总还是要走的。
“奖就不必了,”穿过长廊,进入展厅前,夏炎从牛皮纸袋里掏出咖啡递过去,“罚你喝全糖美式吧。”
“太狠了。”陆周瑜笑笑,伸手接过去,低头看了一眼标签。
他不吃甜食,咖啡也从来不放一粒糖,因此喝的时候表情很精彩。
当然,夏炎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不加糖的美式咖啡又苦又酸,为不露破绽,他屏住气一口喝下大半。
最后终究是没忍住先笑起来,“干个杯吧。”
“来。”
两只空杯子投进垃圾桶的一刻,夏炎突然有种全身轻松的感觉,如同被宣判生命期限的病患,终于放下对世间的诸多贪念,决定尽情享受最后时光。
虽然不能从陆周瑜身上获得想要的爱情,但也好运地收获了一箩筐朋友间的关爱。
他应该满足、知足、诚恳道谢以及体面道别。
“扯平了。以后不比了,总是赢也没意思。”夏炎轻松地说,除了喉咙有些酸,大约是咖啡店的豆子只进行了浅度烘焙,酸味过于持久。
展厅内已经开始播放前奏影片,荧荧蓝光散出一些,映在两人身上,显得混沌。
陆周瑜听到他的话,朝厅里迈进的脚步似乎停了一瞬,也似乎没有。
第30章 沼泽
展厅内是开放的站立式布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时,前奏影片已经开始播放,光线暗淡模糊,厅内人影憧憧。
往前走出几步,陆周瑜听到身后混乱的声音,以及夏炎小声的道歉:“抱歉抱歉,看不清路。你没事吧?”
大约是踩到其他人的脚了,被踩的人说:“没事,没关系。”
转过头时,夏炎正好抬起脸,双眼焦虑涣散,似乎极不适应黑暗一样,显得无助与彷徨。陆周瑜知道他畏惧黑暗环境,离观展的最佳区域还有一段距离,于是没有多想地主动拉过他的袖口,说:“走慢一点。”
像突然被陌生人抚摸的爪子的猫,夏炎猝然将手抽回,眼睫被昏黄的光线镀了一层金边,却不似以往的柔软,反而有种若即若离的锋利。
“就站这儿吧,”他挪动脚步,走到展厅一侧的墙边,嗫嚅道:“再往前走会挡到别人。”
“好。”陆周瑜也走过去。虽然位置有些偏,但两人身高足够,并不会被遮挡视线。
这是一面有弧度的墙,面向展台时,夏炎的半个身子在陆周瑜视线内。
先导片是一对母女的日常生活,碎片化的素材拼接,大部分镜头都在一间病房内,有时镜头很晃,有时则是大段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的画面,像是静止一般。
每当静止时,夏炎都会把头倚在墙上,然后做一些小动作,卷卷袖口、转转脖子、拨弄拨弄头发,颇为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的头发相较于被美术馆的窗户扣挂住时,好像更长了一些,几乎垂到肩膀,有几缕随着低头的动作滑落到脸侧,又被他用手指撩到耳后,翘起一个顽皮的弧度。
似乎是太过柔软光滑的缘故,头发三番两次从耳后脱落,遮挡视线,夏炎从手腕上抹下一只细皮筋,抬高胳膊想要束起来,动作有些不耐烦,因此手肘撞到陆周瑜的肩膀。
并不痛,但是骨头相撞的声音发出一声钝响,夏炎连忙转过身,却又与陆周瑜去扶他的胳膊相撞,重心不稳向后栽倒。
混乱中,陆周瑜觉得嘴唇擦过什么,柔软干燥的触感一碰即离。他钳住夏炎的腰,把人稳稳放好。
“谢谢。”夏炎轻声说,也不再扎头发,动作粗暴地把鬓发塞到耳后,全程再没有任何小动作。
先导片还在播放,画面由病房挪到室外,女儿推着年轻的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在草坪上晒太阳。
厅内原本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连光线都和煦起来。
或许是已经看过一遍的缘故,陆周瑜发觉自己并不能集中注意力。
回伦敦的机票已经买好,原本是准备今天告诉夏炎的,但从见面开始,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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