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铎披上西装外套,老于先一步推开了油腻腻的玻璃门。餐厅虽然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但店里负责迎宾的小姑娘还是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先生你好,几位?”
“你好,我有预约…” 郁铎抬头环视了一圈餐厅,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他像是被一记闷棍打中了脑门,陌生的失重感一路从头顶蔓延向四肢,令他无所适从。
对方也带了两个人来,三个人一身正装,坐在一张复古大方桌前,有一种不伦不类的荒诞感。
但此刻郁铎的眼里已经看不见其他,餐厅的招牌如垂死挣扎一般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斑斓的灯光交织着浓郁的夜色,落在窗前一名年轻男人的侧脸上。
郁铎觉得自己被冰冷的潮水淹没,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中间的那个男人回过头来,隔着成排的空桌椅,看向郁铎。
两人遥遥望着彼此,沉默无言。
五年的时间,数万公里的距离,仿佛都被一眼击得粉碎,郁铎像是跌进了一片真空的地带,待他再度找回自己的思绪时,脑海里反复浮现的竟是初见时的画面。
“怎么了?” 于总见郁铎突然愣在原地,以为有什么问题,跟着停下了脚步。
“没什么。” 听见老于的声音,郁铎总算回到现实,他顶着灼人的目光,硬着头皮故作镇定:“走吧,进去吧。”
说着,郁铎带头朝前走去。
只是他脚下的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重。
出于和郁铎同样的考虑,江弛予今天也带来了和三一工程关系不错的林经理。一同随行的,还有他的助理小赵。
“郁总你好,真是久仰大名,今天总算有幸和您见面。” 林经理看见郁铎进门,立刻热情地起身迎了上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在私下曾经怎么编排过他。
郁铎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没有搭理,倒不是他有意摆谱,只是此时他已经自顾不暇。
林经理觉得有些尴尬,心想这个郁铎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野蛮粗鲁,目中无人。
为了化解尴尬,林经理主动给众人做起了介绍:“这位是我们的总经理,江总。” 说完,他又转身面对江弛予,堆起笑容:“江总,这位就是三一工程的郁总了。”
再见郁铎,江弛予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他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站起身面对着郁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
郁铎这下总算有了点反应,他的目光先是定定地看向江弛予,而后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最后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郁铎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像是在摆架子,故意下对方江总的面子。急得芊芊以下犯上,重重掐了一把郁铎的胳膊。
郁铎眼神一颤,回过神来,飞快地在江弛予的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立刻松开,连指尖的温度都来不及去感受。
老于见老板如此反常,以为他是对这位江总有什么意见,连忙出来打圆场,总算把这个不尴不尬的介绍环节唬弄过去,安排众人在桌子前坐下。
郁铎自打进了这个大门之后,就像被夺舍了似的变得沉默寡,于总跟了郁铎这么些年,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合作方的态度如此怠慢。
而对方的那个江总也不像是个热情活泼的人,再加上双方还有点不愉快横在中间,于是局面就有些尴尬。
老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朝林经理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承担起了活跃气氛的责任。
“这家店开了有十年了吧。” 林经理环视了一圈四周,语气略微有些做作:“刚开业的那会儿我才刚上大学呢,好家伙,当时连门都不敢踏进来。”
“可不是吗。” 老于笑呵呵地应和着,既然选择在这里会面,商务礼仪中各种场面话就用不上。
他让服务员把他自带的红酒打开,亲手将江弛予面前的小酒杯斟满,自然而然套起了近乎:“我听林经理说,江总您也是 H 市人啊?”
江弛予敛起视线,看向面前酒红色的液体:“嗯,一直到大三之后才出的国。”
既然都是本地人,那可以聊的话题可就多了,于总来了劲儿,一路从近年来 H 市的建设发展,扯到公司外的沙县小吃今年又涨价了五毛。
江弛予饶有兴致地听着,甚至和于总聊了起来。
郁铎全程置身事外,他拿着刀叉,低头对付着大盘子里牛排。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们在聊天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一束目光落有若无地挂在自己的身上。
不用去求证,他也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于总是公司当之无愧的交际花,三两句话后就开始关心江弛予的个人情感问题:“江总,您看上去和我们郁总的年纪差不多,结婚了吗?”
“还没有。” 江弛予随口回答道。
林经理见今天老板心情不错,瞅准时机,连忙拍起了马屁:“我们江总好事将近了。”
江总和大小姐的关系,在瑰湖上下已经不是秘密,有人羡慕有人恨。
郁铎手下刀叉一顿,刀尖划过餐盘,发出一声刺耳的 “呲啦” 声。
这点小动静,吸引了于总的注意力,他总算想起了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为了能让郁铎参与进来,早些切入正题,于总带头调侃起自家老板:“恭喜恭喜,不像我们郁总,别说结婚了,这么些年,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见着。”
林经理的表演欲爆棚,听于总这么一说,立刻大惊小怪道:“不会吧,像郁总这样成功人士,追求他的人应该一路从棠村排到我们瑰湖大门口才对…”
“啪” 得一声响,郁铎将手里叉子拍在桌面上,刀锋在洁白的桌布上留下一抹刺眼的油污,也打断了桌上几人其乐融融的谈话。
“郁总,怎么了?” 林经理一惊,连忙关切地问。
与此同时,江弛予也抬眼看了过来。
顶着众人的目光,郁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语气冷硬地说道:“我去一趟洗手间,失陪。”
餐厅洗手间里,郁铎弯腰站在洗手池前,将水龙头开到最大,看着水流不断冲刷着自己的手。
在踏进餐厅大门之前,他都没有想过今天这场见面会是这样的,回想起自己在芊芊面前放下的豪言壮语,郁铎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他收拾不了的局面。
直到手指被冷水泼得开始发麻,郁铎才关掉水龙头,抬起头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就是这一眼,郁铎看见门外有一道人影,斜斜倚靠在造型浮夸的罗马柱上。
“见到我很惊讶?” 注意到郁铎的视线,江弛予站直了身子,看了过来。
郁铎的身体瞬间绷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回来了?”
“嗯。” 江弛予应了一声,无视室内禁烟规定,点起了一支烟,迈步朝郁铎走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我。”
年代久远的欧式雕花木门发出 “吱呀” 一声响,在江弛予的身后关闭,将本不该相见的脸个人隔绝在一个狭小的世界。
郁铎看着他走向自己,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大团钢丝球,拉得嗓子生疼。
江弛予的外表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内里却像换了一个人,举手头足间,都让他感到极度陌生。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彻底改变一个人。
江弛予浅浅吸了口烟,站在郁铎的面前,和过去一样,喊了他一声:“哥。”
这声 “哥”,就像是在郁铎的胸口表演碎大石,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疼出血来。
“我——” 郁铎的声音哑得厉害:“我先出去了”
匆匆留下这一句话之后,郁铎就如江弛予记忆中最后一个雨夜那般,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只给他一个离去的背影。
* * *
郁铎这一去,直接从后门离开了餐厅,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脱离那个人的视线范围,郁铎才觉得自己的心肺功能重新开始工作,呼吸和心跳都逐渐趋于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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