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都是摄像机的闪光灯和红蓝灼目的警灯,他被看不清人脸的“警察”捉着手臂锁上冰凉的手铐,生平少有的、大脑竟忽然间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按照导演说的那样,回头看向某个大概方向的机位。
纷乱的思绪和天上飞的无人机一起由近推远至城市的高处,将罪犯与审判者渺小成世间同样的蝼蚁。
而后,他看见了席招。
在特写镜头中,男主角眼中的湖泊应当是在那一瞬动荡了一刻的,但导演没有因此叫停,而夏之竹也继续作为V长久地望着那个方向。
他不知道在V的记忆里会不会也同样有着那么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隐匿在遥远人群之中的男人,挺拔出众得遥遥一眼便能认出,但那一刻,尚未让V离开自己的夏之竹却好像真的和故事里的自己心意相通了一瞬。
夏之竹想,与自己一样,那个看起来像由无机质组成却总是行为乖张的V心里也许也有着一弯月亮,当晚风吹去阴翳的乌云,明亮的皎白光芒便会降落大地。
而V一生苦苦求索的,大约就是那阵晚风。
不知道都良有没有后悔过选择夏之竹作为自己唯一的主角,但至少夏之竹昨晚的表现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听起来可能有点离谱,但这一次好像真的是超忆症帮了我的忙。”
席招回想着昨晚在镜头中看到的夏之竹那最后一眼平静悲悯的目光,垂首示意洗耳恭听。
“你说过我有想象力,”夏之竹把脑袋靠在了席招的肩上,“第一次总是困难的,但在那之后,我可以不停地在脑海中模拟。”
从前他的大脑总像是被替换成了另外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夏之竹现在开始试着将那些破碎的镜头摆到眼前,一幕幕重新预演,每次都谨慎地一点点更换不同的情绪、动作、微表情——虽然这法子仍然笨拙且效率低下,但却好像真的让他钻到了超忆症的空子,第一次反过来利用了已折磨自己近二十年的病症。
夏之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也许我可以试着和它友好相处?”
说这些话的时候,男生的双腮凹陷,五官的阴影在夜色下显得更加突出。
他又瘦了。
可明明是那样没有说服力的判断,却因为他眼中的光芒让人无法开口说不。
席招不知道这种角色为什么总会找上夏之竹,他正在最好的年纪,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尽力留下美好的胶片,哪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纯情校园剧也好。
但比起饱满盛开的花,人们好像总是更喜欢将那朵花被摧残凋落的一刻完美定格。
这么想着,席招忽然伸手捏了一下“花”的脸。
夏之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你喜欢什么花?”席招问道。
夏之竹一懵,下意识转头看向床头的兰……席招捏着他的下巴把人掰了回来:“说实话,不用逢迎我。”
V彻底跳出了房间的窗,无法施展功力的小马屁精夏之竹本人陷入思考。
他是男孩,对花的兴趣不大,但洋子喜欢。无论是出租屋的窗台还是夏目宅邸的后院,她总能用各种各样的花盆将其装点得满满当当。
夏之竹帮洋子操持过花苑里的工作,但在他不小心浇死了那盆最坚强的克劳德莫奈之后,洋子便委婉建议他以后只用做赏花者便好……夏之竹终于想到了。
“我不知道那种花叫什么,花瓣纯白,花蕊鹅黄,花叶很大,昂扬向上。”
这样的花有千百种,但就算他形容的再抽象,席招还是一秒就读懂了夏之竹的钟情之花。
“木芽花。”
夏之竹愣了一下:“什么?”
席招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最近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日登录岛遇收菜,但席招偶尔还是会回去视察一下自己的疆土。
而那在全游戏中通用的登录奖励——夏之竹最喜欢的、猫和小熊曾在游戏里互相赠与对方的小白花——制作组曾在最初的最初向投资方老板申请赐名,而席招当时为它随口取名叫做木芽花。
夏之竹对心上人的信赖仿佛天生,虽然知道符合自己形容的花有千百种,但他还是无条件信了席招说的就是自己想的那一种。
“花语是什么?”他问。
席招看了看他,垂眸在男生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
夏之竹怔怔地开口:“……真的吗?”
席招重新靠回墙上,慢悠悠反问:“不知道,你觉得呢?”
夏之竹仔细想了想,抬头看着他答:“我觉得你说得对。”
当呆瓜呆到一定程度,再狡猾的猎手也会在他的反客为主前缴械投降。
席招勾着唇角将额头贴上男孩漂了浅色的发顶,低声问道:“哦,为什么?”
席先生可真严谨,亲热之前也要写可行性报告……但他让人写报告的时候可不可以专心一点呀?
夏之竹被他揉得头晕,看东西都转向,躯干软韧的竹子被失眠的坏心人意味缱绻地摆弄成无法自主的姿态,要想活下去,他只能变身成柔弱无骨的藤蔓,寄生在席招怀里、席招掌中。
夏之竹忽然想起了昨夜V在警笛声中随口哼的曲调,巧合的是,那首歌他很久以前就在录果翻唱过。歌名叫做《Gravity(引力)》,而夏之竹和V都将它哼得仿佛这个地球上的引力只有很小的样子。
Let‘s take our space ship out in the sky
让我们在空中乘坐宇宙飞船
Fly to the moon and take out a slice
带上一块果派,飞向月亮
Space Bonnie and Clide
成为宇宙中亡命天涯的伴侣
Riding into the night
冲破寂静的夜晚
床头的建兰花在素色的墙纸背景下姿态雅如水墨勾成,床上的夏之竹盛开在洁白柔软的床铺中,与另一个人交颈纠缠的影子落在月夜的工笔画布之上,在秋日摇曳成一池摇摇晃晃的春景。
木芽花的花语是:等到木头发了芽,就会结出我和你的花。
听不懂,通俗一点呢?
我也爱你。
第55章 “你不用上班吗”
世界上存在一些截然不同但却可以给人带来相同感受的事物,比如突然喷墨的钢笔,丢失气泡的常温汽水,延误的航班,以及工作日的周一。
今天就是周一。
虽然对于连晨昏都快颠倒的剧组人员来说,工作日和休息日与别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概念,但都良在再一次确认了手机上的日期后,还是对坐在一旁悠哉看书的某保镖表达了自己的困惑:“你都不用上班的吗?”
保镖回答:“我在上班。”
大导演抽了抽嘴角,冷笑道:“难怪外面都说星言快完蛋了,我看也是。”
保镖面不改色地又翻了一页。
昨夜收工太晚,第二天的开工时间安排得比较靠后,以供大家修整。不过这也只是因为今天的拍摄场景在不见光的室内,天色如何完全没有影响。
要是拍的是室外白天的戏,折磨人第一名的导演可能昨天直接就让大家一起通宵到今晚了。
都良喜欢拍多条支线并进共同推动剧情的故事,演员们从前压力虽大,但因为戏份有分配,压力相对的也会有分配。现在拍的这部电影也有几条叙事线,但主角的戏份占比却大大提升,光看名字就知道了——这电影就叫《V》。
席招问过夏之竹V的结局是什么,但得到的回答却是:不知道,导演还没写到那里。
听着真是不靠谱,但换个角度,当一个导演只拿着半纸虚无缥缈不知想讲什么故事的剧本梗概,便能招来如此多的投资和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团团转时,相信他或许也不算是一件太过愚蠢的事情。
“你不觉得你该走了吗?”不蠢但不通人情的导演问道。
“V又瘦了,这很符合片中的形象设定,但他现在还不该这么瘦。”
席招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抬了起来。
都良的神情很严肃:“夏之竹是体验派的天赋型演员,一旦入戏,他的沉浸程度已经超过了我见过的大多数人。你的到来对他的演技提升很有帮助,但每次和你度过一段时间后,他总要付出更多努力将现实中的夏之竹驱出自己的身体,再重新浸入到V的精神世界之中。这很痛苦,也很危险,我敢打赌,他头上的白发现在可不止有我当初让他染的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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