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沈馥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要动什么手,过了这一瞬,他才明白,这个指令并不是给他下的。他们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副官突然调转枪口,毫不犹豫地朝着章振鹭开了一枪。
章振鹭好歹也是上过不少战场的,反应极快,就地一滚,避开了那一枪。他怒极大喊:“杨翎!”
杨副官却丝毫不为所动,再次冷静瞄准。
陆既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撑着一棵树,勉强站起。章振鹭一路躲一路往崖边退,他的枪并未瞄准任何一个人,而是——
沈馥喊道:“地雷!他要炸雷!”
地雷一炸,那一头的章振鹭能就势滚下山崖,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几个是活不成了。
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料到,章燕回突然冲出来,往章振鹭身上一撞,射出的那一枪偏了,打到了树干上,溅起几点火花。章振鹭反手掴了章燕回一巴掌,怒骂道:“贱人!”
章燕回被他打得摔倒在地上。
趁这个时机,杨翎再次瞄准,沈馥也反手从腰间抽出一直藏着的手枪,尝试着瞄准到处躲藏的章振鹭。陆既明不敢抽出捅进身体里的刀,忍着疼,走过去,拽住沈馥,说道:“往崖边退。”
又是 “砰砰” 几声,杨翎和章振鹭都各中了对方一枪,但都不致命。杨翎一直用火力压制着章振鹭,让他无暇瞄准埋下的地雷。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弹匣也有用尽之时,只要让章振鹭找到空隙,他绝对会点射炸雷。
沈馥与受伤的陆既明藏在侧边,枪口自树后探出,章振鹭四处躲藏,活靶难瞄,他手心全是汗,还有点儿抖。他拿不准,不敢开枪,怕一击不中反而暴露位置。
陆既明挨着沈馥在旁边,呼吸急促,声音也有些抖。
他说道:“快开枪,大不了就是个死,当对亡命鸳鸯。”
沈馥正要回嘴,谁想和你当亡命鸳鸯。
陆既明自后面伸手,托着他擎枪的手,稳稳当当的。他说道:“给你扶着,我眼有点花瞄不准,你瞄,三、二、一......”
沈馥想说不行,那三个数又催着他必须行,他匆匆瞄准,一时间,其余一切的声音都被他屏蔽在外,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到陆既明急促的喘气声,还有他数的三个数。
“砰” 的一声,刚刚射出一枪的章振鹭,脑袋上爆出一蓬血雾,他脸上的表情凝住了,震惊惶恐之余,还有一分恶劣的得意。
静了一瞬,然后是震天动地的轰鸣,地雷炸了。
混乱中,沈馥只觉得地动山摇,目之所及皆是被炸起的山石枝叶,什么都看不清。他感觉到陆既明仍旧紧紧地揽着他,两人被爆开的热浪推出去,坠下山崖。
千里之外的平州城,宜阳路沈宅,仿佛在梦中一脚踏空,沈令仪惊醒过来,捂着胸口坐起来。她推窗看去,见夜幕低垂,星光柔和。房子里空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她打开留声机,轻快的梵婀玲曲流泻而出,仿佛是琴弓化身成了轻盈的少女,在琴弦上跳跃起舞,脚尖一点即收。
正当此时,楼下的门铃也响了,从窗口看出去,正好见到戴着西式礼帽的于维鸿。于维鸿摘下帽子,又摁了一下门铃,抬头正好与沈令仪的目光撞上。沈令仪拢了拢头发,裹紧睡袍,伴着音乐,踩着节奏,下楼见客。
于维鸿进到客厅时,沈令仪正好扶着楼梯下来,声音懒懒的:“贵步临贱地,寒舍蓬荜生辉。”
她拿腔作势的,于维鸿看着新鲜。很多时候,沈令仪在他心目中,还是许多年前那个在育婴堂扯下红头绳送给他的女孩,倔强、聪明、漂亮但心软,如今却有些让他捉摸不透了。
仿佛在正事之余,有了新的游戏。
于维鸿说道:“好几天没见,你还好吗?”
沈令仪却烦极了他这幅样子,明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还装作无事发生,令人生厌。她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了的女士薄荷烟,甲油几天没补涂了,有些斑驳。
“说正事儿吧。” 她说道。
于维鸿笑了,不知是自嘲还是嘲她。他低头看自己手上拿的帽子,说道:“有一些顶要紧的东西,是一些书信和账册,藏在平州城里。陆既明若能活着回来,定会找出来,我要看其中的内容。”
什么叫 “若能活着回来”?听起来很是凶险。陆既明的安危,沈令仪并不关心,但她关心沈馥。
“什么书信?什么账册?” 她说道,“你不说得明白些,让人如何找。”
于维鸿冷冷地说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不说便不说,摆这幅脸色做什么。” 沈令仪娇柔地嗔了一句,斜倚在沙发上,吐出一口烟,“这么晚了,我都有些饿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了点心再走?”
夜色撩人,美色却比夜色还要动人,里头还蕴藏着几分神秘,几分危险,让人酥了骨头。
不等于维鸿回话,沈令仪就叫仆佣把热好的点心夜宵拿上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干的湿的甜的咸的都有,让人食指大动。
沈令仪拿起其中一小碟,摆到于维鸿面前。嫩白的瓷碟上,盛着几个巴掌大的脆饼,闻着很香。于维鸿是不打算在沈家吃东西的,见到这点心陌生,看上去又可口得很,免不得多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沈令仪一笑,说道:“海藻粉磨面,揉成苔绿的底子,撒上芝麻,我听人说,这叫‘蛤蟆酥’,在南方很是常见呢。你说你读书时在南边,难道没见过?”
话音虽软,婉转娇柔地说来,最后一句却像是图穷匕见,露出刀锋寒芒。
于维鸿猛地抬头,看向沈令仪。沈令仪正托着下巴,一瞬不转地盯着他。甭管这酥到底叫什么,在南方常不常见,他这一瞬间的惊愕,在她眼中已是露了相。
他站起来,扣上帽子,挡住了此刻神情。
沈令仪朝他摆摆手,笑道:“才来就走,下回多坐会儿。”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的时候对面坐着我的护士朋友 理论上这个情况 小陆应该很难活 但谁让他是主角呢
第四十五章 拔刀
沈馥是被人摇醒的。
醒来时,天还黑着,入目都是葱郁的枝叶,一片一片黑压压的。摇醒他的人是杨翎,杨翎在与章振鹭对峙时,腰侧中了一枪,但子弹只是擦过,没有伤及要害,目前看来还算行动方便。
沈馥撑着地坐起来,这会儿才发现,他底下还垫着个人,是紧闭着眼的陆既明。吓得沈馥心头一坠,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怪道沈馥感觉在坠崖之时,几次感觉自己要被抛出去了,还是被一双手捞住了。陆既明垫在底下,幸而地上还有陈年堆积的落叶,伤不及肺腑。
只是他身上还有刀伤,沈馥捅的。
捅刀时,沈馥没往要紧的胸腹处捅,往下一点,刀斜着插入侧腹,看着重,但避开了内脏,捅得不深,实际上只是皮肉伤。
杨翎看上去沉稳可靠,和秦雁感觉相似,只是比秦雁年纪更大些。
“我在附近找到了晕倒的章小姐,磕到了脑袋,得尽快延医问药才行,大少也是。”
沈馥点头,此时除了听他的,也别无选择了。能被安排潜伏在章振鹭身边,他必定也是陆既明的心腹了。
比起杨翎来,沈馥略瘦削些,扛不动人高马大的陆既明,于是便由他来背起章燕回,杨翎扛着陆既明,在前面引路。等到好不容易快到山脚时,沈馥觉得自己都要散架了。山下有晋中的军队驻扎,只要见到人,这两个晕过去的就有救了。
“等等——” 杨翎突然说道。
沈馥连忙站定,竖起耳朵仔细听,除了山间虫鸣之外,还有闷雷阵阵,脚底下还有隐约的震动传来。
“是枪炮声。” 杨翎皱着眉说道。
沈馥才放下去一半的心又提起来了,这又是哪里杀出的程咬金,莫不是章振鹭苦等不至的救兵这才来?战场上也这么乌龙?还是说坐看两方鹬蚌相争,出来做收利的渔翁?
“要不等等?” 沈馥说道,“大少带了这么多人马来,兵强马壮的,应该不会落于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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