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说太多被人看出异常,我匆匆挂断,将手机还给丁潇睿。她诧异的接过去:“不多聊会儿?不用这么拘谨。”
难得集中注意力保持这么久的对话,加上心情焦虑,和她说着说着开始有些眩晕,脸上带出几分恹恹神色。丁潇睿见了,细心的放平病床方便我休息,嘱咐几句后起身告辞。
护工进来继续工作,热毛巾擦过长期输液而冰冷的皮肤。我只觉得精疲力竭,一秒都无法支持,阖上眼睛陷入昏睡。
半梦半醒间,我察觉到有人极富耐心的按摩我手臂肌肉,指腹干燥,力道舒缓。
前几天发烧不能进食,营养针打的次数太多,手臂上全是针孔,被他按揉后血脉活络,舒服许多。
常听人说越睡越累,果然如此,躺在病床上反而更加疲惫。眼皮沉沉的撑不开,似乎又做了好几个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但能意识到他一直在帮我按摩。
这感觉很熟悉,前几次也是如此,认真仔细,不至于弄醒我。我心想护工真够尽职尽责,找到机会一定要对他道谢。
快要再次睡去时,他用手包裹住我的膝盖活动揉摩。触感传来,我浑身震了下,几乎要猛地睁开双眼,又硬生生忍住,装作浑然不知。
没用的,一切都太迟了。
我心底酸涩,仿佛被一把钝刀来回切割,血肉模糊。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悄无声息浸湿耳畔枕面。
他的掌心有一道长疤,在和我相同的位置。
第174章
二十天。
可以过得很快。
我不看日期,数字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查房时问见过的医生借了支圆珠笔,在床头贴着的便签上画一道,权当计数。
大部分时间望向窗外走神,或是看着看着便睡着了,如此循环往复。
单人病房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护工每天打开电视,我偶尔也躺在床上看节目。漫无目的换台,儿童频道在播猫和老鼠,正好放到他们溜冰的一集。
柴可夫斯基的圆舞曲充作空寂房间的背景音,悠扬,天真,欢快。
新年夜我说教宋城跳舞,选的也是这一首。桌上摆着娇艳欲滴的玫瑰,窗外寒风凛冽,唯有室内温暖热切。
我和他在窄小的出租屋里跳华尔兹,深深拥吻,仿佛有无限未来。
可以过得很慢。
宋城每天都来帮我按摩,大多在清晨和深夜,那段时间我常常意识有人在身边也不睁眼。一是没必要,二是的确困倦,大部分时间难以保持清醒。但察觉到是他后刻意留心几次,这才摸到规律。
他进来前会有护士进房间,我对人的视线敏感,闭着眼睛也知道对方借换药的档口观察我是否陷入睡眠。
宋城的脚步放得很轻,像做坏事,小心翼翼的不弄醒我,却长久描摹我的眉眼,流连不舍。
我更难受了,情愿他把我丢在医院不管不问,好过放低姿态费心做这种无用功。暗自告诫自己不论他做什么,只装作无知无觉。
有天清晨按摩结束,宋城站在床边迟迟不走。
我原本以为他会像前几天一样悄悄离开,正要昏沉睡去,忽然听见他低声开口:“我没对你一见钟情。”
我依旧阖眼,藏在被子下的手指颤了下。
宋城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他的声音很轻,有些许疲意:“一开始是新鲜感,我承认。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发现你和贺云的眼睛长得像。那时心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看起来离我好远,和他是两个极端。”
“我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好好先生。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总是变得有点傻。交换联系方式,带你回出租屋,给你煮汤,做完之后我也很茫然,好像超过了界限,但你看起来很高兴。”
他的语气平淡,收敛了浑身强硬气势,吐息间藏着一丝温柔。
“看着你走进楼道,我和自己说,这次不要给你开门。但你坐了好久的车,如果我不在,你肯定会很难过。所以我开门了,每次都打开。”
“你说自己弟弟生病需要钱,明明漏洞百出,我还是相信了。找人调查你的家庭信息,想私下帮你解决。其实你演技很差,我已经意识到你在撒谎,不过没想到查出来的比我猜测的精彩得多。”
“你彻头彻尾只是把我当作消遣,从没有人敢这样做,这是种羞辱。我翻来覆去构思很久,打算哄你深深爱上我,将你变得面目全非再丢弃,作为欺骗的报复。”
宋城说得缓慢,每段话之间被长久的空白填满。
我等了很久,听到一声沉沉叹息,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我的发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这样做既复杂,又无趣,白白消耗自己的精力和心血,完全不是我的风格。看到你跪在我面前哭,我的心情畅快,胸口却痛得要命。”
“我还没想明白自己爱你,就先恨你恨得无法自拔。等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别怪我把感情变成生意,俊彦,没有时间留给我慢慢谋划。”
“我小时候从二楼平台摔下来过,知道那个高度不会让人丧命。那天送你上救护车,我发过誓,如果真有突发情况,你死了,我会陪你一起。”宋城说,“你一定非常恨我,对不对?”
沉默。
我不恨他,我太累、太累,没有力气纠缠爱恨。
“我不愿意再处于劣势,失去一切主动权,任人宰割。退了一步就要处处让步……俊彦,我不求你原谅,但求你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
他似乎在床边跪下,脸颊贴着我放在被子上的另一只手,长长眼睫拂过我皮肤:“我知道你醒了。你睡着时的心跳不是这种频率,我感觉得出来。”
我保持沉默,紧闭双眼装睡,空气里是宋城压抑的呼吸声。
他在等我的回答,质问,或是歇斯底里的发泄,然后可以道歉,忏悔,顺理成章的弥补,直至将这一页轻飘飘翻过。
一层无声的高墙从我们之中竖起,在僵持的空间里无限膨胀。
我无话可说。
也许是为了弥补曾经的失眠,如今即使紧绷着神经也能昏睡过去。等我再次醒来,满室晨光,宋城已经离开,像根本没有来过一样。
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那天他极其反常的絮叨了许多,藏在其中的只有一句话。
别走。
窗外的树叶开始泛黄,九月金城的气温降得又急又猛,早晚时分护工会在病号服外面给我披上一件薄外套。
宋城仍然固定时间前来,按摩完便匆匆离开。我逐步接受他的存在,甚至有些欣慰,起码我没有被遗忘,还有人记得。
重复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画在床头的痕迹早已超过二十的界限,安德烈迟迟没有动作。心急也无用,这样的状态做什么都不方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心因性失忆症有些好转,不像之前那样常常发作,将我变成一个废人。
这些天我偶尔会想想曾属于我的公司,预估下许家现状,猜测杨沉和宋城对峙的情况,以及安德烈那兔崽子到底在磨蹭什么。
腿不能动,但双手没有受伤。有一次我打算画点东西,这才发现拿起笔后手指控制不了的轻颤,画出的线条哆嗦成难看的一团。
全都完了。
算上被打、摔伤,我脑震荡过数次,这种结果是意料之中。将空白本递还给护士,她错愕的伸手指向我的脸,我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从那以后,大部分时间只能用来发呆。
过去的我回到了身体,尽管永远丢失了一部分。
下过一场秋雨又放晴,窗外碧空如洗。明知道这种好天气与我无缘,依旧忍不住盯了很久,直到眼睛酸痛。
过了一会,查房的医生带来一个好消息:我的盆骨恢复得不错,可以坐轮椅下去晒太阳。
听到这句话时我开心得像个小孩,整天躺着,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发麻,极其难受,终于能坐起来了。
我看向那个哑巴护工,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但他做事体贴谨慎,我没想到的地方都能想到,除了无法主动和我交流,堪称无可挑剔。
他搬来轮椅,在上面厚厚铺了一层软垫和毯子,小心的抱我坐上去。常来帮我换吊针的女护士也为我高兴,她笑起来时两个眼睛弯如月牙,十分好看:“许先生,楼下的草坪风景好,你们可以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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