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他申请小额贷款,加上母亲投资,终于在七月时,把屋子一楼的前半段变成咖啡馆。
咖啡馆不大,大约十坪,只卖饮料和他看得顺眼的东西,装潢得干净简单,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物,用色淡雅大方,灯光明亮,摆了四张桌子。墙边有几个摆黑胶唱片的柜子和各种杂物的陈列柜。
虽然不卖餐点,他还是在吧台后方弄了个小厨房,以防心血来潮想做点小吃毒害朋友,一楼后半段是炒豆区及梁美莉强力要求的朋友专用沙发休息区。
帮他做室内装潢设计的是五阿哥圈内的朋友,工程结束后对陈海天展开追求,对方条件不错,但他现阶段完全没有心力和兴趣去和谁交往,无奈对方最后死缠烂打到失去分寸,五阿哥和阿明又隔岸观火,逼得他使出「关门,放梁美莉」的大绝招。
「看圆山陈小万践踏别人,我们就有一种快感。」五阿哥说。
为咖啡馆取名字时,他伤透脑筋想出十几个名字,拉着梁美莉去行天宫掷筊,神明通通不喜欢,最后他心血来潮,拿「没有人」问神明,得到三个圣筊;他哭笑不得,也因此决定不做招牌,而是拿着白板笔在玻璃门的推把旁,歪歪斜斜地写下「没有人咖啡馆」。
「以后想改名字比较方便。」他理性地对发出嘘声的母亲及三位损友解释。
他贯彻「只让看得顺眼的人进来」这个决定,顺眼与否,无关外表打扮,完全凭他个人好恶,但他努力放宽标准,尽量不赶客人,除非对方让他产生强烈的厌恶反应。
咖啡馆前两三个月的生意,像夏天的太阳一样苍白惨淡,一个月上门的客人不到十位,几乎都是三位损友带来的朋友,虽然卖咖啡豆的盈余足够平衡日常生活所需,但他还是希望有人来喝他煮的咖啡,不然那台二十多万的咖啡机摆在那,很寂寞。
「我觉得没客人是因为店里缺少召唤兽。」有个晚上,梁美莉看着空无一人的咖啡馆,做出结论。
「那是什么?」陈海天闷哼一声,他觉得没客人,店名是主要因素。
「招财猫或皮卡丘之类的。」梁美莉伸出握拳的手在脸旁挥两下。
几天后,梁美莉拎着一只灰色的小动物,往吧台上一放,「召唤兽来了。」
「这是老鼠吗?」陈海天看着那只歪歪斜斜走路的灰色小动物。
「这是蓝波斯啊大爷,名贵的,一只好几千,」梁美莉用手戳着蓝波斯的脖子,「从小马那里骗来的,他家母猫生了五只,这只最可爱,叫马德里。」
「妈……妈的里……妈的里隔……隔……」
「来,陈小万,勇敢说出来,人生偶尔要用脏话表达心中的感情。」
陈海天翻了翻白眼,「小马干么取这种名字?」
「他用城市帮猫取名,巴黎、伦敦、纽约、东京、马德里,」梁美莉扳着指头念名字,「小马说取名字时,他有个念西班牙文的朋友也在,硬要其中一只叫马德里。」
「这种人真讨厌,他有考虑过猫的心情吗?你看它表情这么忧郁,都是名字害的,另外想一个,」陈海天皱眉想了想,「小灰?芋仔?消波块?米奇?十二少?」
「哪个十二少?」
「国荣哥哥的,排行第二叫二少,加个十看来人数多点。」陈海天把马德里抓在手里,好小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
「那个角色很薄幸,不好,你有考虑过猫的心情吗?大少是谁?」
「五阿哥他们家的太阳,」陈海天把马德里举到和眼睛平高,「橘色虎斑叫太阳,那蓝波斯要叫什么?小蓝?月亮?乌云?阴天?雨天……」
「喵呜。」
「雨天?」
「喵呜。」
「喔,雨天!」梁美莉立刻拉开破锣嗓子,「你能体谅——我有雨天,所以情愿——耶——回你身边——」
「梁美莉,闭嘴。」
外表无辜惹人怜爱的雨天,其实是只安静而冷淡的猫,和陈海天一样不喜欢人群,店里超过三个人时,就踩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爬到二楼,窝在书房的绒布沙发上晒太阳,它只肯让陈海天和梁美莉抱,对五阿哥和阿明会摇晃一下尾巴表示招呼,对太阳视若无睹。
「什么人养什么猫。」梁美莉有次抓着愈长愈大的雨天摇晃,「陈雨天!你以为你是波斯猫就了不起啊?把毛剃掉还不是很丑。」
后来雨天好几个星期不理梁美莉。
雨天来了,秋天也来了,或许是逐渐转凉的天气,让人不自觉寻找热源,店里的生意大有好转,客人多了起来,连买黑胶唱片的人数都以倍数成长。
「早知道就把东京或巴黎也骗过来,也许生意会更好。」梁美莉坐在吧台边的专用位,话里有些惋惜。
「这样就够了,我不想这里变观光景点。」陈海天在一边分装炒好的咖啡豆,半磅一包,准备放在店里贩卖。
店里的生意现况称得上尚可,咖啡豆和黑胶的销量不错,有不少位常客,甚至有几位达到熟客的标准,他和几个熟客保持一种「熟客以上,朋友未满」的状态,他不用在他们面前露出营业用的笑容,可以轻松地聊些生活细琐,偶尔还可以对他们翻翻白眼。
他暗地里帮熟客取绰号,听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给一些过度理性的看法。
例如总是拿着各式名牌包的名牌包小姐,永远在思考着爱情相关问题。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只是想要赢但不是真的想要的时候要怎么办?可是还是会想要,你懂我的意思吧?」名牌包小姐喜欢用爱情问题当发语词。
「因为要到了会觉得很爽吗?喝什么?」他知道要问到第三遍,名牌包小姐才会回答。
「没错,就是很爽,不过想要的人跑去跟别人在一起时我也会感到难过。」
「因为你觉得自己输了,对吧?要喝什么?」第二遍。
「阿万,你永远都懂,」名牌包小姐作戏似地把双手紧握在胸口,「还有还有,我公司有个新同事,真的是与众不同,也许他就是我的人生伴侣!」
「你跟他基本上还不认识吧?要喝什么?」第三遍。
「认不认识不重要,反正相处起来很棒,他一定是我在等待的金城武。」
「……要喝什么?」偶尔会问到第四遍。
例如穿得像调色盘的万花筒小弟,怪模怪样的重彩之下其实又安静又害羞,进到店里就拿着素描本涂涂画画,或是溜着大眼睛四处找雨天,永远只说三句话,「曼巴。」、「雨天呢?」、「再见。」
例如体格健美的粉红金刚,常穿着极度合身的粉红色马球衫,总是在周三晚上出现,自备小黑胶机和笔电,黏着黑胶柜挖宝,一张一张地试听挑拣,粉红金刚喜欢古典乐,陈海天因此认识了布拉姆斯、许纳贝尔、李帕第、李希特……
还有凶神恶煞的平头龙五,身上刺龙刺凤,看来像是黑道混混,其实是个专业的整骨师傅,最喜欢喝奇异果冰沙。陈海天有次用五杯冰沙交换一次整骨,在凄厉的惨叫过后,全身轻松舒爽。但他再也不想试第二次。
他过度理性的思考回路,渐渐被这些形色各异的熟客摇动,慢慢被温度正好的咖啡泡软,他学会把无情的话留在嘴里,把容易消失的轻微感动大方说出口,让原本生硬的人际互动产生一点点余味,他看见自己柔软的可能。
他也学会在下午两点打开二楼窗户,让阳光晒暖雨天的脸。
第十九章 鸡肋
十一月的一个午后,大雨像倒水似地落在水沟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氛,咖啡馆所在的巷子狭窄曲折,不适合汽车行驶,只要天气一转坏,速度缓慢的汽车往往让巷子动弹不得。
店里没有客人,陈海天将门锁起,挂上「老板正在炒豆子,来喝咖啡的朋友请按铃」的牌子,走到屋子后段,开始炒玻利维亚浪人,浅青色的豆子还没上色,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走到茶几旁接起电话。
「小万,我刚听到一件事,」阿明的语气有些激动,衬着雨声从电话里传来,「彩虹梦又开了!好像是上个月的事,IP换了,你抄一下。」
陈海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觉地拿笔抄下阿明念出的一串数字,抄完后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又开了?」
「好像只能看不能玩,我听朋友的朋友的朋朋朋友说的,你连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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