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点(14)
后来他才知道跑到最前面那辆车看到路上有人刹车来不及了,跟在他后面的那辆车更是直接撞了上去,两死一伤。
何天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死亡这种事情就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
何天玺二十岁之前在鹤城,跟自己爸妈住在一起,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大好所以有些娇生惯养,几乎没什么让人头疼的叛逆期,离开了鹤城上了大学他的叛逆期来得实在是太过凶猛,车祸的事情就不敢跟爸妈讲,偷偷给他亲哥打电话,亲哥被他气死,狠狠地骂了他一顿,随后又问他受伤了没有。
何天玺没受伤,但是受了点惊吓,而且他撞坏了路灯需要赔偿,深夜在路上飙车平时没事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出事了肯定也要行政处罚,这些事情他搞不定,不然他甚至都不会跟他亲哥打这个电话。
亲哥就派了个来帮他处理事情。
这个人就是邢从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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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从璟大四实习期在他哥公司帮忙,那个时候何天玺已经两年多没见过邢从璟,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那个时候对邢从璟确实有一些畏惧。
何天玺从小到大没怕过任何人,但是他十八岁到二十一岁那段时间怕邢从璟,即使那段时间的邢从璟这个人只存在他的记忆中。
邢从璟刚到他大学城市的时候没有先联系他,十分迅速又果断地用他现在仍旧不知道的办法处理了他的交通事故,还去修理厂看了下他的车,最后才给他打的电话。
何天玺当时因为交通事故精神有些紧张,没法再出去玩,就到教室去上课,他觉得学校人多,能够缓解他的紧张。
邢从璟电话打来的时候,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他趴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接通了这个来自鹤城的电话号码:“谁?”
邢从璟的声音十分平静,言简意赅地询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何天玺却被这声音弄得如遭雷劈,他脸都白了,即使两年多从未联系过他仍旧能够十分清楚地分辨出邢从璟的声音,他猛地在教室后门站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用力。
他在整个教室同学老师的注目中,白着一张脸从后门走出了教室,他梗着嗓子一路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都说不出一句话。
邢从璟的声音就有些不耐烦起来:“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还需要我再问一遍吗?”
何天玺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溺水的鱼、像一只被水给呛到的鱼,在邢从璟不耐烦的声音中艰难地咕出了自己喉咙里梗着的气泡:“嗯。”
他发出声音之后,邢从璟那边短暂地安静了片刻,然后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在家睡觉?”
何天玺艰难地说:“在学校。”
“嗯。”邢从璟,“你的驾驶证暂时还没有被吊销,我现在在修理厂,你的这辆车我会帮你卖掉,你可以叫你哥给你换一辆车。但是我建议在你脑子正常到能够理解车子只是个代步工具之前,最好别再开车了。”
何天玺在邢从璟的讽刺中感觉自己咕在喉咙里的很多个气泡,都一下一下吐了出来,随后爆裂在空气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起来,像是在面对他面对过的任何一个人:“你、他、妈、在、放、什、么、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句话给骂了出来。
邢从璟在电话那头竟然还笑出了一声,也没搭腔,直接挂掉了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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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玺记得自己那辆车最后还是被邢从璟给卖掉了,邢从璟不会在意他的意见的,从来都不会。
他少了一个飙车的爱好,在彻底恢复精神之后,因为无事可做、因为无聊,每天找人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最后下楼时弄伤了自己的腿。
然后邢从璟就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时候他已经三年没见过邢从璟这个人,距离上次电话联系也已经快过去了快一年时间,他没有买新车,也没有再飙车,喝酒喝大醉踏空楼梯,一只脚裹了石膏在家休养。
那个时候他还有个女朋友,认识才一个星期,自己的脚就打上石膏不能动了,女朋友隔段时间会到他家照顾他。邢从璟来的时候女朋友正在厨房做饭,他站在门口“叩叩叩”敲门。
何天玺架着腿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玩游戏,因为动起来不方便,听见敲门声就有些生气:“他妈谁啊?!”
邢从璟敲门的频率都不变,女朋友擦擦手立刻去开门,随后站在门口疑惑地问:“你好,请问找谁?”
邢从璟站在门口身后背着个双肩背包,微微颔首:“你好,请问这是何天玺家吗?”
何天玺听见他的声音,握着手柄玩游戏的手猛地一滑,自己操控的游戏人物瞬间便死了,他鼻尖沁了一点汗,眼角都不太敢往大门方向瞥过去。
“好的,打扰了。”他听见邢从璟的声音,还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女朋友给邢从璟找了双鞋子,然后邢从璟踏进了他的安全区域。
何天玺像是被电了一下,他听不见自己女朋友说话的声音了,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邢从璟正把自己的背包挂在门口的置物架上。邢从璟的视线跟他对视上,微微挑了挑眉梢,嘴才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话,何天玺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了目光,他暗骂了声“操”,丢下手中的游戏机,随后单脚跳着跳去厨房找自己的女朋友。
女朋友说“别着急,一会儿就能吃了,你别天天点外卖啊,自己也可以做的”。
何天玺站在女朋友边上,盯着自己女朋友做饭盯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虽然听起来真的很怂,但是他在那个时候真的很希望这顿饭能够做到天荒地老。
一顿饭当然不可能做到天荒地老,女朋友把所有东西弄好端上餐桌,还扶着单脚的何天玺坐好,又热情地邀请邢从璟一起吃饭。
邢从璟坐在沙发上玩何天玺丢下的游戏机,他垂着脑袋,侧脸下颌线的弧度看起来都轻松得像是他正自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熟悉的地方,他说:“不用,你们吃,我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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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玺跟女朋友吃完饭后是邢从璟洗碗收拾的厨房,他彬彬有礼地建议女朋友说“女孩子太晚回学校不太安全,厨房我来收拾吧”,女朋友感激地谢过,随后离开了何天玺家。
何天玺就真的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如坐针毡。
邢从璟从来不会不自在,走到哪里都不会真正地产生自己“打扰”了对方的情绪,他挽着袖子在厨房洗碗,他问何天玺:“贺佳琳说你喝酒喝歇菜了,踩楼梯腿摔断了?”
何天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放屁。”
邢从璟哦了一声,又说:“你哥说你最近有点不像话,让我来看看你。”
何天玺当时脑子里过了很多话,比如谁他妈脚断了,只是扭得稍微有点严重而已;又比如自己哥哥怎么知道自己摔下楼梯了,佳琳姐跟哥哥关系很一般只是点头之交不会说;还有谴责弟弟摔了为什么不是亲哥来看,还要委托什么代理人来;最后一句想的是“跟你有屁关系”。
前面几点想法都没说出来,最后那句说出来了。
邢从璟不说话,家里就安静得只剩下厨房的水流声。
何天玺就在自己家沙发上更加难以忍受了,他频繁地开关自己的手机屏幕,频繁地点进自己的聊天软件,希望里面能出现一个约他出去喝酒的朋友。
但是因为他脚伤得众所周知,这段时间内都没有人来找他。
邢从璟洗完碗后问:“卫生间在哪?”
何天玺买的是个小户型,房子格局一眼都能看清,完全没有问哪个地方在哪的必要,他本来想要骂邢从璟没长眼睛,邢从璟走到沙发旁边微微弯下身子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假装自己正在跟其他人聊天,随意抬手往随意的方向一指:“那边那边。”
邢从璟走开了,何天玺才猛地抬起头盯向他的背影。
何天玺的十八到二十一岁这段时间,十分害怕见到邢从璟,甚至十分害怕听见邢从璟的声音,直到邢从璟二十一岁莫名来他大学城市,到他家住了一个星期后,他觉得自己认清了邢从璟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