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日(14)
“收拾好了哥。”我出卧室的门,发现施奥不在客厅。
厕所、厨房都是黑的。
我看向另一个房间,门开着条缝。
糟了。
施奥就是这样,心很软,心很硬,火起来快而让人措手不及。他坐在我每天都坐的位置上,头歪仰着,眼睛向下看屏幕。
“奥哥…”我嗫嚅。
他没动,然后指着屏幕说:“是晁鸣吗?”
我走上前,看见屏幕的一瞬间差点晕过去:屏幕上的晁鸣一件衣服都没穿,站在客厅擦头发。
这真的很怪,真的很怪,怎么以前不脱,偏偏今天脱个精光。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突然站起来的施奥吓了一跳。
“姜亮点。”他靠近我一步我就后退一步,“姜亮点。姜亮点。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我从来没猜对过你。”
“你擅长说好听的话,把我骗得团团转,这没什么,我心甘情愿。可我不喜欢你作践自己,也以为姜亮点离开上城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喜欢讨厌、伤害自己的人,犯贱要有度。”
施奥把我逼到墙角,我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
“你看看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施奥极狠地往电脑的方向指了一下,“在人家家里安监控,像个变态一样痴痴傻傻地看人家的裸体。”
我很难堪,施奥说的对。
“最关键的是,哈,人家不喜欢你。更可悲的,根本喜欢不上。两个物种。”
我咽了口口水,抬头看施奥的眼睛,“你怎么那么笃定,晁鸣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你是谁呢?”
“你是晁鸣。”
“晁鸣,你看好了。我是姜亮点。”
我的第一次性冲动,第一次春梦,第一次手淫。
第一个吻。
施奥笑起来,嘲讽地笑起来,“点点,我求求你别再傻了。”
所有人都觉得我傻,觉得我是螳螂面前的蝉,空长着一对玻璃翅膀,在各样的树上笨笨地叫。如果不被吃进肚子、不被淘气的小孩剪掉翅膀放在桌角,就只能从生到死,平平无奇地“知了、知了”。
“施奥你看着我。”
施奥还在笑,可我觉得他眼角有点湿。
“我从来都不傻。”我说。
“那我问你,七年过去了。你还喜欢晁鸣吗?”
施奥真的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在他的世界里,颜色分黑白,电梯上或者下,太阳东升西落,遇到十字路口不是向左就是向右。对一个人,只能爱,或者恨。
“我喜欢。”我说。
施奥的眼里瞬间凝起不可思议。
“我喜欢他,我迷恋他。”我的左手在抠白粉墙上的皮,“怎么和你们解释呢,这种迷恋从我认识晁鸣持续到现在。他就像我头顶的太阳,晚上睡着他消失,白天醒来他又保准在。”
我的眼睛很痛,“我以为把灯关掉,躲在黑屋子里就看不见他。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阳光洒不进的地方?我一直跑,就从没有跑出来过。”
“别哭了。”施奥发硬的眼角软下来。
“人人都爱太阳。偏偏我的勾不出边,偏偏我的爱钻进骨头缝里吃我的血。”
“别哭了…”施奥用手碰我的脸。
“他是一种药你知道吗,很神奇的药。那种胶囊,红色和白色的胶囊。他用刀划的伤口,只有把他自己掰开,让里面的粉末撒上去,我才能好。”
迷恋变恐惧,失足成喜欢。
“所以,”我把眼睛里混沌的液体擦干,“汹涌增长的没骨的爱,往往伴随汹涌增长的切齿的恨。这从来不矛盾。”
我觉得施奥现在很怕我,可我就是要继续说下去。
“你和晁鸣几年的朋友都没能了解透彻他。一张嘴能说清什么,他当年怎么不要我,怎么毁了我,现在我通通还给他。我管他喜欢谁,男的女的美的丑的,到大家面前、到T大全校师生面前,都是喜欢我。”
“我要出现在他的家里,和他做爱。”我推开施奥,冲到电脑桌前,“我们浑身赤裸,抱在一起,做全天下最恶心又最爽快的事。我把它们刻成光盘、打印下来,就站在街口发,剩下的贴在T大所有的墙上,谁的脸也不遮。”
我说完这些话,五脏六腑都顺着食管涌上来。身体里什么都没了。
施奥接住跪坐在地上的我,我的眼泪不停地落,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施奥的嗓子哑得厉害,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不甘心。施奥,我一点都不甘心。我忍了那么久,也许那天我就不该回来。”
可这是梗在我心里的结,人不能带着它过一辈子。
当年他把我冷酷地驱逐,现在我要冷酷地回来。
要冷酷地回来。
第16章 【1993】07
【1993】
嘴角很辣,使劲抿唇能感受到里面细小的血肉像泡泡一样胀开。口腔里还有那种味道,腥的、咸的,古怪的甜。
晁鸣打开厕所的门,站在门口看我。他看起来好像很冷静,可又有种说不出的躁,和以前的他不太一样。
“晁鸣。”我开口,吸进外面的冷气,嘴巴里的甜味更浓。
他摸出烟和打火机,我借那点光看见他垂着眼皮,脸颊很红。
“晁鸣。”
他只吸一口,然后把烟扔了。走之前没再和我说一个字。
那根烟还燃着,躺在肮脏的地上,我蹲下捡起来塞进嘴里吸。熟悉的可可坚果味,是晁鸣常抽的KENT。一屁股坐下背靠墙,我好像瘾君子,只是上瘾的不是尼古丁,而是晁鸣。
晁鸣接吻无师自通,今天的姜亮点口交无师自通。我这样一想,自己就开始笑。
我第六感很准的,晁鸣是根弯弯的大香蕉。
那天晚上我回到舞池,开始疯闹和大笑,没人觉得我不对劲,因为在《大地滚轴》越癫才越正常。大概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一群人决定撤退回家,离开前我又喝了不少酒,怎么回的晁鸣家全忘了,等我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三点。
我还在晁鸣的卧室,身上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被换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的棉麻长袖衫。但是是我口气很重,全是酒味,一坐起来头疼得要死。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旁边的床单也很平整,看样子我是自己睡了一晚。
天,不会因为昨天那件事,晁鸣就要躲我吧。
我把自己弄干净后下楼,晁鸣家的保姆正在拖地,看到我说:“你醒了,我去把中饭给你热热?”
我胃很胀,可是总得吃点东西,于是坐在餐桌上等。阿姨端了米饭和菜,我忍不住问她:“阿姨,晁鸣呢?”
“他昨晚没回来。”
“啊?”
“你们玩的太疯,幸亏太太不在家。”
“那,那我怎么回来的?”我问。
“施家那个公子哥给你送回来的,大晚上呦,按门铃。”
“不好意思啊姨。”
“唉,大少爷让我别和太太说,不然等太太回来,肯定要罚小少爷的。”
我见过晁鸣的妈妈一次,家长探望日,在一中门口。她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是个穿金戴银的富太太,反而很知性,站在人群中惹眼的是长相和气质。听晁鸣说,他妈妈是T大的教授,在他爸爸一穷二白的时候跟了他。晁鸣父亲去世,晁挥二十岁,晁鸣十二岁,晁挥顶替父亲的位置,把母亲照顾得很好。
我呢。
姜为民是个恶人,他把女人带回家,还打我和我妈。很小的时候我看见他把个涂着粉红眼影的女的拽进卧室,门“砰”地关上,与此同时我妈坐在厨房门口择韭菜。看到晁鸣妈妈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一个母亲可以被保护得这么好,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在脖子上围着漂亮的茶色丝巾,可以把洗好的提子装进保鲜盒递给儿子。而不是搓洗衣板、铺床、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