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67)
“我的意思是,你好好拍戏,把电影当成你的作品,而不是把你整个人、你整个生活,都变成一个供人消费的作品。”
凌笳乐惊讶地看着他,“沈戈,你和咱们导演好像啊。”
沈戈也惊讶了,“我和王序?”他敬谢不敏,连连摆手。
第二天清晨,在所有人起床前,沈戈和凌笳乐坐上一辆低调的轿车离开了酒店。
他们要直接坐汽车回那所老技校,路上要开十三个小时。
其实沈戈是可以坐飞机的,他现在的知名度还不足以被围堵,他只是想陪着凌笳乐。
凌笳乐听着他用方言给家人打电话,明白自己给他造成多少麻烦。
上了高速以后,沈戈倒比他先睡着了,依旧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微微仰着头。
凌笳乐侧过身认真地打量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昨天夜里发的什么疯,为什么一定要把沈戈留在自己屋里,冲他说那么一大堆奇怪的话。
他还恳请沈戈不要猜测有关杜文的事。
沈戈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管他叫‘哥’?”
凌笳乐说:“以前组合刚成立就那么叫的,习惯了,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
沈戈当时便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凌笳乐是枕着沈戈的大腿被晃醒的,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到车窗外依次闪过的香樟树、石凳、教室、食堂、宿舍楼……在黄昏的暮霭中宁静温和。
终于又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沈戈在他旁边轻声感慨。
第48章 十二跤
江路的家境依照当时的标准,算得上是小康水平了,平时在家基本都是两菜一汤,他自己去学校食堂,也向来是一荤一素。
今天江路却只打了一份素炒冬瓜和一个馒头,不说口味,单就果腹而言都不够。
可是没办法,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一百五十块,在同学里算多的,可他前几天因为“漂娼”而损失了六十九块——定价是五十,但是当时那种兵荒马乱之下,那人一把将他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
后来他被追问姓名和学校,吓得他拔腿就跑,也没想起把那多出来的十九块钱要回来。
他一边吃饭一边数自己这个月的饭票,还有三十六块八。
他数学不好,算数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素菜三毛,馒头一毛,一顿饭四毛,一天八毛……”
之前在食堂碰到过的一个同学又过来了:“江路。”
江路将饭票一捂,抬头同他打招呼:“林宏。”
江路和这位林宏勉强算是“饭搭子”,都是格外内向的人,几乎没说过话,只有偶尔一起吃饭的友谊。
江路心不在焉地咬着馒头,时不时偷瞟林宏一眼。
“林宏,你需要饭票吗?”
林宏嘴里含着一口饭,疑惑地抬起头。
“我这个月的饭票多了,想跟你换三十块钱的……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不够用了。”江路脸上有些红。
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他的狡猾。他知道林宏没朋友,脸皮也薄,不会拒绝他。
林宏把嘴里的饭吞进肚,低头从兜里拿出钱夹,数出三张十块。
江路两眼紧盯着那三张纸币,平生头一回读懂葛朗台。
他将三十块钱的饭票推过去,林宏将三张纸币推过来,两人钱货两讫。
江路低头继续吃饭,嘴角控制不住地翘着,克制住一个激动的笑容。
“林宏,能再借给我一块钱吗?我下个月初回家拿了生活费就还给你。”
真老实的林宏从钱包里拿出一块钱的硬币推给他,“不用还了。”
“用的用的,下个月一号就能还你。”江路爱惜地将这一块钱收进兜里,和刚才的三十块钱一起。
吃完饭回到宿舍,江路在挂在床头的日历上打了个叉,今天是二十三号,前面已经有六个叉。
他把兜里的钱全拿出来,三张纸币一个钢镚,三十一块。
他雀跃又忐忑地将钱放进一个用报纸粘成的小纸袋里,急匆匆地跑下楼。
“喂?”
“喂……我、我、我……”他竟然比第一次打电话时还紧张。
电话里传来一声低笑,让人形容不出的喜欢又讨厌的语气:“你你你,你怎么又结巴了?”
江路脸上一下子就红了。
“听不出我声音?我一下子就听出你的了……怎么才给我打电话?我这几天一直等你……那天跑什么?溜那么快连个电话都没留,我要是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江路发红发烫的脸几乎要埋进胸口,眼睛依然闭着,藏住里面的甜蜜相思,咬着嘴唇羞怯快乐地笑着。
“我知道你的,电话,不就行了吗?”
电话那头又笑了,还是那种低低的、坏坏的笑,让人一听就觉得耳朵里里外外地发痒,忍不住缩起那半边肩膀,像是要把话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
“我就只有等着的份儿是不是?行吧,那你可得经常打给我,不然我要等出病了。”
“你、你别在电话里说这个……”
他又笑,真是个坏人,老在电话里那样笑,“行,那我当面说……”
江路抓着电话,呼吸都没出息地变急促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放轻了,像在人耳朵旁边说悄悄话,“是不是想我了?……我也想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江路人不胖,脸也小,不过脸上不缺肉,长得很是地方,一红起来就像两枚红苹果。
他顶着两枚烫乎乎的红苹果,对电话那头说着:“我……我只有三十一块钱,上次,你从我这儿拿了六十九,你还记得吗?多出来的,正好……”
张松又笑了,这次不是那种低笑了,是哈哈大笑,一声一声爽朗地敲在江路的鼓膜上,让江路再次羞怯地耸起半边肩。
“你傻不傻呀?小傻子!”
“那……到底行不行啊?”
“行,行,你来找我就行。”
江路挂断电话,心里美得要冒泡。
织毛衣的大姐看眼电话上的计时,“六毛。”
江路美得冒泡的笑容戛然而止,“啊?”
付完电话钱,他只剩三十块四了。
“过!”
王序出院了,一如既往的精力旺盛、要求严格,既不像刚住过院,也不像听说了凌笳乐的新新闻。
沈戈一开始还担心凌笳乐心里都是事儿,被王序一训斥压力会更大。
凌笳乐说:“我可能是让导演折磨出毛病了,一听他骂人我心里反而还挺踏实。”
沈戈不由笑了,明白他是为什么,说道:“那我们就专心拍戏。”
一开始总也演不过,江路的害羞、窃喜和甜蜜,总差那么点意思。
王序恼火地说他们是去大城市玩了一圈把心玩野了,气得要把凌笳乐锁进屋里收心。
还是副导演替凌笳乐想了个办法,在凌笳乐耳朵里塞了个入耳式的耳机,用话筒遮住。
镜头里的他是拿着话筒给张松打电话,镜头外的他是通过耳机给沈戈打电话,那些低笑和情话,都真的钻进他耳朵眼里。
拍完收工,两人照旧并肩往场外走。
凌笳乐突然搡了沈戈一把,“你这人!怎么笑得那么坏呢!平时没少调戏小姑娘……啊不对,小男生吧!”
沈戈摸不着头脑地瞧他一眼,随即想到刚才通过电话给凌笳乐对戏的时候,有些话确实是对着凌笳乐本人说的,可能,确实算得上是调戏吧……
凌笳乐问他:“那时候的人都那么奔放吗?刚见过一次就敢说想不想的……现在的人们,怎么不得见上几次,在网上聊上一两个月,再试探试探……”
沈戈又变得酸溜溜的了,还得忍着,一本正经地和他说着自己的见解:“可能因为那时候的人知道的比较少吧,就很单纯。像谈恋爱这种事,大家都藏着,看不到别人是怎么做的,电视里也不演,还没有网,就只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和想法……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随心所欲吧,真正的做自己,像江路那样内向的人,因为害羞就自己忍着,像张松这样外向的,喜欢就大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