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224)
“老梁,咱们哥俩一起合作了这么多年,咱们一直配合得很默契,你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梁制片一听到“信任”二字,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你作为《艺术家》的制片人,你必须得把这部片子的困难解决掉……”
梁制片用力点头,一定一定。
“小王勤奋有余、灵气不足,跟我当了这么些年的副导演,《晨曦》那部片子差不多就是顶天儿了……淮安呢,是纯粹的演员,他不干别的。我是把沈戈看作我的接班人的,可惜我没机会再带他了……你以后,对他,要像之前对我一样。”
他说到一半就得停下来歇一歇,嘴巴闭得很紧,呼吸时缓时急,很不均匀,眉头也紧拧着。在场的几人竟然只有最年轻的沈戈知道这代表什么——王序身上很疼,他在忍着。
“我把我的钱准备出来了一部分,已经做好了公证……我现在把这事交给你,你看《艺术家》还需要多少钱。这是沈戈第一次做导演,务必要把这部片子拍好……”
他说得很慢,几人听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王序在说遗嘱的事。
“导演!”沈戈忍不住喊了一声。
王序看向他:“你把这部片子拍好,你要开工作室的事,应该就有谱了。”
沈戈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王序就立刻问道:“怎么了?”他竟然还是那么敏锐,看看梁制片,再看看老柏,就知道中城那边已经有结果了。
沈戈也蹲下来,低声道:“我之前一门心思要开自己的公司,主要是为了笳乐……现在,已经不着急了,可以再等几年。”
即使已经提到凌笳乐,王序依然回避着没有去看他,反而是看向老柏:“已经定下来了吗?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老柏为难地摇摇头,虽然沈戈一再证明他的价值,可他毕竟刚闹完绯闻,尤其还有性取向这个炸弹。
王序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想对老柏说什么,可他刚刚一下子说了很多话,似乎是累着了,忽然脸色一狰,连身体都扭曲起来,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连在他身上的检测器发出警报声,引得医生护士跑过来,查看询问了半天又离开。
是上一轮的止疼药失效了,而下一轮给药的时间还没到。
王序平息了半晌,努力摆出正常的神色,转过脸来。可是他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短短几分钟,他又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闵淮安十分熟练地用软毛巾给他擦汗,再用吸管喂了口水。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不需要他再发挥什么语言艺术,更用不着继续卖惨,老柏主动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让我帮衬沈戈,对不对?这事你放心,我对沈戈是真欣赏,本来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老柏是个雅痞,习惯了云淡风轻,受不了这种压抑,故意跳过他刚才的狼狈用调侃来活跃气氛:“你看我这个岁数,沈戈这个岁数,其实我本来想收他做干儿子的,就是这小子不肯给我磕头,不肯要这个名分。”
王序很给面子地扯出一个不成型的笑脸,这下他是真的放心了。
冯姒看眼手机,在王序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老公过来接我了。”
王序垂眸看眼她西瓜似的大肚子,“什么时候生?”
冯姒温柔地笑了笑,“下个月底,到时候等你红包。”
王序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他看向老柏:“你送送她,这么大肚子还坐飞机……还能走路吗?”
冯姒嗔笑着轻推他肩膀,那力道比落了片羽毛都轻,“怎么不能走?走红毯的时候我还穿了高跟鞋呢。”
“那也要送一下。”王序示意老柏,老柏却要避嫌,指使沈戈:“你去送。”
凌笳乐站起身,“我去吧。”他搀起冯姒的胳膊,两人刚出了病房,他喉咙深处就发出一声呜咽,冯姒也在一旁抹起眼泪。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要死了呢。
送走冯姒后没多久,梁制片和老柏也被王序撵走了。他们也不年轻了,从颁奖典礼到现在,折腾了快二十个小时,都有些吃不消。
只剩下沈戈和凌笳乐,闵淮安偷偷冲他们使眼色,暗暗请求他们再多留一会儿。
止疼药越发不见效果,王序已经疼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闵淮安用软毛巾给他擦汗,把保温杯里的水倒出来,试好温度,用吸管喂他。王序喝了两口就觉得反胃,轻轻推开。闵淮安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套流程,放下杯子,紧紧抓着他的手,反被他忍痛时无意识地抓出很深的印子。
沈戈止不住地摇头,把闵淮安拉到一边,问他能不能用更有效的止疼药。
闵淮安说:“已经用上吗啡了。”
沈戈面露错愕,吗啡都不管用了吗?他显然是有经验的,立刻问道:“多久给一次药?多大剂量?能不能加量?”
闵淮安看眼正默默忍受疼痛的王序,黯然道:“不能再加大剂量了,导演他……对吗啡不敏感。”
沈戈在止疼药方面的经验来自照顾生病的爷爷奶奶,而凌笳乐在某方面的见闻显然比他多一些。他本来坐在王序床边守着,闻言转过头来看了闵淮安一眼,闵淮安立刻心虚地错开眼,替王序遮掩着。
沈戈让凌笳乐留在这里陪王序,他跟着闵淮安一起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等两人走了,屋里安静下来,王序闭着眼睛,牙关紧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凌笳乐试探着伸出手,学闵淮安刚才的样子,握住他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现在是六月,高温天气已经正式开始了,然而这个房间没有开空调,王序还盖着薄被。即使这样,他的手依然是冷的。
凌笳乐干脆伸出另一只手,两手一起将他那只冰冷的手握住。
王序微微睁开眼,终于正式地看向他。他眼里像又千言万语要说,他也确实准备好了很多话,一条一条地解释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可以弥补的尽量弥补……可他看着凌笳乐那双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导演,我们不要你的钱。”凌笳乐这样说。
王序顿时面露失望。
“不是,导演,你别多想,我们就是,我们可以靠自己!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们不能事事都靠你。”凌笳乐忙解释。
“我帮了你们很多……你真这么想?”王序喃喃重复。
凌笳乐用力点头。如果不是王序,他和沈戈不会相识。
凌笳乐不恨他。王序连疼都忘了,倚着枕头微微仰起头,眼眶渐渐湿润起来,“那太好了……”
他问凌笳乐,不要他的钱,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刚刚和沈戈商量过了。他真是疼糊涂了,这半晌两人一直在这屋里,他们哪有时间相互商量?
凌笳乐说:“是我的意思,但是我了解他,他肯定也是这个想法。你都帮我们拿到奖了,后面的路我们可以自己走出来。其实,沈戈早就不怨你了,他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
王序说不出话,用眼睛问他:“那你呢?”
“拍完戏以后的事,不怪你了。”
王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那拍戏期间呢?
“拍戏期间有一件事,你得向我道歉。苏昕告诉我,拍戏的时候你本来打算给我下药。”
这样明晃晃地挑出来,王序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当时对他说,那只是普通的致幻药,不会上瘾,对吗?可是那种药怎么可能不上瘾呢?”
王序认为凌笳乐此时咄咄逼人十分残忍,让他被羞耻压得抬不起头来。
“导演,你得道歉。”
王序的嘴唇哆嗦起来,“我挑的是没有冰,毒成分的,对神经不会造成器质性损害……”
“导演,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很难吗?”凌笳乐眼眶也红了,里面是浓浓的失望,“你为什么就是不把那东西当回事?那种东西要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为什么又、又——你觉得你还是你自己吗?一会儿亢奋一会儿又萎靡,一会儿脾气那么暴躁一会儿又多愁善感,你被那东西害惨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