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语冰(70)
郁小龙等她上去了,迅速转头跟那人说:“房子和车我都不要,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不方便。”
那人彬彬有礼,听过他意见后,也不过多纠缠,递过来一张名片,“郁先生可以再考虑考虑,本次赠与有效性为永久,如果您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接着他又说了些关于财产过户的手续问题,内容不多,点到为止。
名片郁小龙拿了,转手扔在了楼道前的垃圾桶里,不是他对这个人有什么意见,而是这种一看就跟这个家完全不搭的东西,带进去容易惹麻烦。
果然等他一进门,蔡群英就问他那人是谁,来干嘛的,郁小龙说是推销保险的,蔡群英将信将疑。
过了一会,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突然又提起之前看到夏琮的事,问郁小龙他那开好车的朋友最近在做什么,跟他还有联系吗。
郁小龙心口一闷,生硬地说了句没有。
蔡群英不怎么高兴地又开始念叨,说他性格太孤僻了,什么事都自己扛,关键也要有这个能力,多个朋友多条路,有什么不好,就算是要借钱,那也是借,又不是不还了,这时候还脸皮薄成这样,能抵什么,能买命吗,现在除了钱,什么东西都是虚的……
郁小龙没像往常那样打断她,他觉得最近一段时间,郁行强的病给了她太大压力,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清醒,说话做事反反复复神神叨叨。
其实也挺可怜的,他想,一辈子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着别人而生,经历过那样的背叛后还能选择原谅,苦苦等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却又要走了。
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郁行强过得很艰难,病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一开始服用泰勒宁能管一天,后来时效越来越短,再后来就连吗啡都起不了多久作用。
这种场面蔡群英一眼都看不得,总是躲在外面,听着哀嚎声咬牙落泪,郁小龙则麻木地坐在病床前,眼睁睁看着郁行强痛苦翻滚恨不得就此了结。
一连三四个月,郁小龙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一睁眼就有源源不断的事朝他涌来。
他绷紧了神经,满载负荷,像一台无休止的机器,一刻不停地算着钱,算时间,算所有他能避开想起夏琮的每一个点。
以前什么都不挑的人,一夜之间胃口全无,什么都不想吃,每天被自己硬逼着塞两口,经常胃疼得站不起来,去厕所里洗把脸,出来又重新装得若无其事。
从开年到现在,郁小龙一天工都没有旷过,相反去酒吧街的次数比以往还勤了许多。
这一天不知道哪里来的生面孔,在朗读者里骚扰了一个工大的女学生,不承认也不道歉,态度嚣张,同行的男生跟他们起了冲突,伤了好几个人。
郁小龙过去后,对方一个你他妈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没说完,他上手就是一巴掌,把人打得脸上的横肉直颤,接着又是一脚,连着沙发一起踹翻了。
施杰他们跑得慢,等冲进去场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喊打喊杀喊什么的都有,郁小龙不见了,人群黑压压地围成圈,全往一处上涌。
施杰一看坏了,拼命往里挤挤不进去,急得他都抄椅子了,不分青红皂白把外围的人一顿削,一层层剥进去,果然看见郁小龙和那肇事的胖子被围在最中间。
那胖子被揍得快没人样了,周围几个一看就是他马仔的也好不到哪去,就是这么个毫无战术的打法,不可避免的,郁小龙自己也伤得不轻。
干这行这么多年,架打过不少,受这么重的伤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放着好好打,那胖子外强中干,来五个都不是郁小龙对手,偏偏他傻逼一样往上冲。
施杰背他回去,蹭了一身血,除了在医院那次短暂地红过眼,回来这么久了,外人看着唯一的变化,也就比平时更加冷漠更不爱说话了而已。
郁小龙一次都没哭过,可施杰每回见他,都特么想掉眼泪,这是折磨谁呢,折磨他呢吧,搞得最近赵菲对他稍微好点,他都有负罪感。
上次这么背着他走回来,明明没过去多久,身上的分量却一下轻了不少,施杰挽到手上的一把骨头,顿时又是一阵心酸。
失个恋而已,怎么就搞成这样了,他原先都不知道,郁小龙对姓夏的感情这么深。
渣男害人。
施杰在心里把夏琮翻来覆去骂了上百遍,快到楼下时,郁小龙迷迷糊糊一句话,让他差点直接骂出声来。
郁小龙将晕不晕地靠在他肩头,“不是这里。”
“那他妈是哪里?!”施杰没好气地问。
问了又不说,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总不见得是想回去看他妈吧。
他要是知道几零几室,可能还会背他回故地缅怀一圈,可惜他不知道,没去过,有人去过他也不想问。
那地方都人去楼空了,回去除了触景生情睹物思人还能干什么,嫌心里不够堵怎么地。
他给郁小龙身下垫了块破旧的床单好处理伤口,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刚才有那么一瞬,施杰想送他去医院的,吊点葡萄糖什么的,再这样瘦下去人就要脱形了。
分开后这么久,郁小龙第一次做梦梦到了夏琮。
平时他总是刻意不去想,所以梦也像是被抑住了一样,梦里永远查无此人。
有关夏琮的一切,在他思维可企及的地方,几乎销声匿迹。
有时候他会想,不如那时候大方承认,承认对他用情深,承认他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也好过他亲手筑起的高墙最后把他关在里面,一寸寸永无止境地凌迟。
郁小龙又听到外面传来下雨的声音,滴滴答答敲在窗玻璃上,他从门口进去,有人坐在落地窗边,身前的矮桌上,茶杯里的热气罩出了一团模糊不清的脸孔。
他刚觉得画面似曾相识,下一秒,那天听到的音乐声便从房间的各处淌了出来。
依旧是那个低沉的有些随性与慵懒的声音,像浸泡在雨丝里,带着柔软湿润的潮气。
夏琮笑得很温和,跟他说话,郁小龙迫不及待地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张嘴念出来,郁小龙没听懂,又问了一遍,夏琮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郁小龙突然之间醒了,睁眼时把正给他上药的施杰吓了一跳,“卧槽,好歹吱一声啊。”
“我睡了多久?”他问。
“二十来分钟吧。”施杰说:“刚放你下来,伤口都没清理完呢,你要不难受就再睡会,我手轻点。”
“……”郁小龙反应有些木,定定地看着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施杰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他也不做声。
施杰絮絮叨叨念上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话吗,你不是没力气了才被他们揍成这样的吧,让你多吃点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哪里错了吗?”“……你光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三个月有了吧,你看他联系过你吗,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你为他过不去的,你别光想着逃避,好好努把力,至少也有点长进。”
郁小龙还是一动不动,施杰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堆,他可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想掀开他脑袋上的纱布看看,是不是打傻了。
“怎么才能找到一首歌?”郁小龙突然问。
“什么歌?”施杰听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了,喊小周送点水上来,“你知道歌词吗,有歌词直接搜啊。”
郁小龙摇头。
“那谁唱的,从唱的人里面找。”
郁小龙还是摇头。
“那你知道什么?”
“……旋律。”
“旋律啊,只有旋律的话,有点难度,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软件。”虽然不知道他大半夜的为什么要找首歌,但人都这样了,有什么事不能依着他呢。
小周一路拎着热水跑上来,还十分贴心地带了蜂蜜,主要今天这一趟出去又回来吧,就郁小龙一个人受了伤,还伤成这样,挺不可思议的。
施杰平时不怎么听歌,小周却是耳机常年不离身,兴致来了烧个水都要开公放,但一翻歌单却是那种插自己耳机上去以为插在垃圾桶里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