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开车(47)
贺情更崩溃了,现在就像个一撩就燃的炮仗似的,小声说:“我,我操 | 死你,谁准你这么叫的……”
应与将更乐呵了,慢条斯理地说:“乱学的,你不也叫我哥哥么。”
贺情忽然想起应与将宽阔的背,健美有力,上次两人搁一块儿比腹肌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
他怔怔地没说话了,应与将瞌睡已经去了一大半儿,太久没听到贺情的声音了,这么一下彻底精神了,尽管嗓音过了电流,但语气中仍然能听清楚无限的渴望。
“宝宝,怎么不说话了。”
这一声称呼一出,贺情猛地一抖,半闭着眼,特别没出息,眼泪都出来了,拿被子胡乱地擦着眼没说话,生怕应与将听出来,却又听到那边男人一声:“嗯?”
他彻底认栽了,没办法,只好半掖着被子,哼哼唧唧地:“困了……”
贺情哪儿会困啊,只是找个借口不敢说话罢了。
应与将说:“那我给你讲故事。”
贺情心里一下就暖了,声儿小小的,跟要咽气儿了似的:“你给我讲讲你们北京吧。”
于是应与将闭着眼,慢慢地说:“以前,北京还叫苦海幽州,人们都住在西面和北面的山上,这地界就让给了龙王。”
“后来,哪吒来了,他和龙王龙母,整整打了九九八十一天。”
贺情哼哼道:“打赢了么……”
应与将低低地“嗯”了一声,继续说:“再后来,水就平下去了,慢慢的,露出一片陆地。”
贺情闭着眼听,一点儿瞌睡都没有。
“陆地出来之后,哪吒又封闭了苦海幽州的各处海眼,把龙王龙母关在了一处大的海眼里……”
他就这么怔怔地听应与将一直讲,讲到最后,应与将像是以为他睡着了,语速放缓,直至停了下来。
“从此,这个地方就不叫苦海,只叫幽州。”
应与将说完,又说:“睡了吗。”
贺情屏住呼吸不敢吭气儿,睁着眼看上面的通话时间,又听到听筒里面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
贺情心里一下就揪得疼了,想哭。
他把嘴捂住,那边应与将哑着嗓子,低低地说一句:“睡吧。”
梦到我。
贺情在后面悄悄地,在心里补了一句。
应与将又说:“这些天,很想你。”
彻底受不了了,贺情咬住嘴唇,一翻身,被子的声音哗哗作响,呼吸声均匀绵长,伸手小心翼翼地,装作是不小心碰着的样子,把电话挂了。
贺情把整个人都裹在被窝里,抱着手机,最终还是没忍住,眼角沾了泪,胡乱地去擦,怎么擦都还在往外冒。
他那天晚上还真梦到了应与将,站在机场的安检处,对着他笑,贺情伸了手去,面前拦着一道安检的坎儿。
怎么都抓不住。
……
六月中旬,还有一周,应小二的高考成绩就要出锅了,这小屁孩子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看着全家上蹿下跳的,反倒自己跟事外人似的。
北京这么多大学,读哪个不是读啊?
他把这想法传达给他爸之后,应坤一拐打过来,本来也是吓唬吓唬他,倒是没打到人腿上,刚落到应小二脚边一块砖上,吓得这小孩儿一哆嗦,往旁边直跳:“爸!您别介啊!我犯牛脖子呢!”
他姨在旁边着急地劝:“好好儿说,别打孩子啊……”
应坤一怒,对着应与臣骂道:“什么叫读哪个大学不是读,北大和清华那能一样儿么!应与臣,你个臭小子,不知好歹,对成绩特自信是吧,你别川大都考不起!”
应与臣也来劲儿了:“我就读川大,川大怎么了,川大人还是九八五二幺幺呢,人民南路上,成都中轴线!我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应坤心里知道这小孩儿跟自己赌气呢,也懒得发火了,嘴上还是不饶了小儿子,笑骂着:“你哥俩儿是出息了,都不打算回北京了是吧,成,这颐和原著的房子我住着还嫌小呢,翅膀硬,都滚!”
“哎哟”一声,应与臣笑得灿烂,端着盘冬瓜糖孝敬他爸:“爸!大别墅呢您还觉得小啊,那成,我以后赚了钱啊,给我哥买别墅,给您买城堡!”
小时候的应与将就不怎么爱说话,应坤这后边儿得了个爱讲话会招人喜欢的小儿子更是爱得不得了,听小儿子这么一示好,也不计较了,提着那遛鸟的笼,踩着老北京黑布鞋,一边走一边说,行啊,小二,有出息……
应与臣跟在他爸身后狗腿得很,心里暗暗乍舌,他哥还回来什么啊,他哥的心连着炕,都扎根儿在成都了!
他还真想报四川大学,不为别的,除了他哥在成都之外,还有就是他真觉得成都呆着比北京舒服……
有哥哥,有他嫂子,还有飙车的玩儿,吃的也多,城市又舒服,多惬意啊。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他这是彻底知道了,在成都待了快两年,完全给忘了在北京的快活日子了,明明成都更舒服。
高考成绩出来的这一晚,六月底,应与臣撒了欢似的一通乱跑,从应家大别墅的阁楼一路奔下来跑到花园里转圈圈,扯着打印出来的成绩单仰天长啸。
嚎得他爸把脑袋从楼上伸出来,开窗吼他,叫魂呐!
应与臣没理他爸,只顾着抓着手机对着话筒哼哧哼哧的,才跑完步,说话声儿都带着喘:“哥!我!六百三十七!”
接电话的是贺情,一听小二这么一吆喝,忍不住笑着说:“牛逼啊!打算读哪儿?”
应小二一愣,听到是他嫂子接的,也高兴,呼啦啦一通跑,继续说:“四川大学!”
贺情喉头一哽,顿时有点慌,连忙把电话递给了应与将,说:“小二考得特别好……”
应与将正开着车,两个人吃过了饭往望江名门赶,接过电话说:“多少分?”
“六百三十七啊,哥,我靠,我想去绕着故宫跑一圈儿!”
应与将一听这分数,也跟着高兴,脚下的油门都踩重了些,笑着问:“报哪儿想好没,没几天就得填志愿了吧。”
应小二声音特洪亮,又重复了一遍:“我,应与臣,要读四川大学!”
听了这学校名字,应与将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想了一下弟弟报这个学校分数应该还挺稳当的,但突然注意到刚刚贺情问过之后略有些慌乱的表情,心生疑惑,他在不安什么?
应与将没多想,跟应小二交代吩咐了几句,问过了家里的好,把电话给挂断了。
贺情看着窗外风景一幕幕倒退,不吭声,呼吸有点儿紧,咳嗽了一声松松嗓子,还没开口说话,余光就瞟到应与将伸手去把空调关了,把天窗打开了些。
他们两人今天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见面,谁都没提贺情那辆挂出来的迈凯伦P1,那辆卖出去的奥迪R8,对捷豹转给佳成汽车的事儿也一字不提,似乎成了禁忌,碰都碰不得。
这好多天没见,应与将穿着夏装的样子比冬天还要帅,也不再经常冷着脸,反倒是眼神柔柔的,下颚线条倍儿性感,说话的时候定定地看着自己,眉眼如初般阳刚硬朗,倍儿酷……
奔驰大G就着夏夜的凉风,驶过二环路边上的一处街道,车灯亮得两个人双瞳发烫。
应与将能感觉到贺情今儿个明显不对劲,脸色不太好不说,说话也半截儿半截儿的,总感觉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车开到玉林街道的时候,路灯不太亮,应与将手机响了。
应与将看了一眼转面儿去看窗外风景的贺情,是个陌生号码,但他还是把电话接了。
电话接完了,应与将握着手机,低低地答:“嗯,好,那就麻烦您了。”
接了他一整批尾翼的一个老板打电话来,说这摊子接得急,但那批货他也忙着要用,让人起草了一份合同,需要应总现在过来签一下,这大晚上的,下班时间都过了,还真是给您添麻烦……
老实说,对方是买家,应与将是卖家,这等事情他得上赶着去办,但他看着贺情还坐在副驾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想了一下,说:“我先送你回去,我等会儿就回来。”
贺情听出了门道,但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儿,隐隐约约听到了只言片语,觉得肯定不是什么自己能接受得了的好事儿,便问:“什么事?”
应与将一愣,没想到贺情会问他,淡淡道:“小事,有个朋友找我。”
贺情心里清楚的很,应与将从来没因为别人的事耽误过他俩之间相处的时间,况且还是这好多天都没见的情况下,说是朋友的事儿,他能信么?封闭空间里电话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本来也大,什么转手,什么合同的,他都听见了。
他现在当下,最怕的就是听到应与将说,盘古不做了,车不做了,这行不干了。
为什么呢,为了和你贺情谈个恋爱,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还说什么梦想啊,家里传下来的行当都给半路折了。
贺情没什么表情,只是小声地说:“你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应与将想了一下,也没看出贺情有什么不对劲,点了点头,一脚油门儿踩下去了。
开着车来到武侯区鹭岛国际那一片富人区,应与将把车停在路边儿,昏黄的路灯灯光打下来,驾驶位上的人熄了火一抬头,洒得他满眼都是星光。
贺情就那么偏着头看他,千言万语都再说不出了。
应与将低声哄了他几句,正准备开门下车,在他侧过身子去开门的同时,余光瞟到了贺情解开安全带的动作。
应与将迅速下车,手里揣着遥控钥匙,顶着月色路灯,走远了些,慢慢倒退着走,就看到贺情正准备开车门。
隔着那么远,应与将都能看到贺情眼里的火,是真的在发怒的,气头上的,带着威慑力的。
贺情不允许他再去做这些事情了,他都知道。
停下脚步,应与将伸手,指端摁下钥匙上的软键,把车锁了。
遥控锁车,从内强制打开车门会报警,锁死发动机等防盗程序也会启动,贺情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眼睁睁看着车灯亮了亮便灭了,仪表盘都灯光也猛地暗了下去,发动机的声音没有了,一切都归于寂静。
应与将已经离开遥控范围内了。
“我草!”
贺情抓着熄了火的中控台狂找按键,胡乱一阵摁,但因为系统没启动摁也没摁出个结果,这钥匙不在自己手上根本就没办法。
这他妈的!!!
他眼睛都快急出眼泪了,扒在车窗玻璃后看应与将远去的高大背影,气得狂踹被关得死紧的车门,红着眼大骂道:“应与将我 | 操 | 你大爷!”
离车越来越远的时候,应与将回头看了一眼,贺情的手还贴在玻璃上,没挣扎了,只是一动不动地朝着这个方向看。
他心中一万个道歉,都哽在了喉间。
回来的时候,间隔时间也不长,差不多半小时,贺情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已经解开了,闭着眼,睡着了的样子。
应与将轻手轻脚地上车,拿了后座的一件衬衫给他搭在身上,手背碰了碰贺情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冷的脸。
他忽然就想起来,去年冬天,在九眼桥酒吧街,贺情喝醉了,和风堂一起出来,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这辆车。
也是这么靠在副驾驶上睡,那会儿有一幕特别美,贺情就这么靠着,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背后是加油站的四个大字,严禁烟火。
贺情的确不是那一瞬即逝的烟火,而是在他心中扎根的燎原之火。
烧了一大片草原,烧得旺烈,烧得他心尖儿发烫。
车刚刚启动,开出去没多远,贺情就醒了,他冷静极了,把身上搭着的衬衫脱下来,叠好放在腿上,去看应与将。
路灯又过了几个,两边道路上的人少,夜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你别这样,”
贺情忽然说,他心里难受极了,右手手心去磨安全带的扣座,尖锐的触感磨得他手心特疼,“以后都别这样了。”
应与将半阗着眼,淡淡道:“我自己的事。”
贺情瞪大了眼看他,声音都大了点儿:“这就不是你自己的事!”
这句说完,贺情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靠在副驾驶位上,手捂着半张脸,不敢去看应与将,大口大口地喘气,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了:“我不值得。”
应与将这开着车正在右转,忽然觉得今晚这车开得就跟末班车一样,心里抽痛,言语从喉间磨出,一字一句咬得生痛:“值得。”
贺情把车窗放下来,朝窗外看了几眼,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往应与将身上瞟,眼睛被风吹得生疼,喘着气说:“我想过了,真的。”
贺情说,应与将,我想过了,真的。
应与将心里再难受,也还是没停车,面色铁青,踩着油门儿的腿都在微微发抖。
他想说的话在喉间来回上下了好几次,终于是等车辆驶入隧道时,周遭的亮度忽然都灭掉了,整个车内都暗了下来,连贺情的侧脸都入不了眼 了。
应与将声音也突然哑了似的,又沉又开口得艰难。
“你是想说,那两个字吗。”
贺情一听这话,车窗还没关,猛地眼泪就下来了。
黑暗之中,他胡乱地去抹脸,惧怕起来,怕隧道走完了,路灯亮了,应与将要是看到他流眼泪了,今儿谁都下不了车了……
他也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是风太大了。
成都的夜风,太他妈大了。
他们两个人已经难到这个地步,句句谨慎,把自己打了个粉碎,也害怕伤着对方一丝一毫,连个分手都说不出口了。
应与将冷着脸,声音已经听不出什么感情了:“你说句话。”
他那么努力,坚持了这么三四个月,费劲心思转了行当,要去做酒店,考虑着未来,想着这车做不成了没关系,应家怪他也没关系,只要有钱赚,贺情还在,车的生意以后还可以交给弟弟做,路这不是还长着吗。
贺情的迈凯伦,再不分手就要被卖了,他的盘古也没以前那么大了,处处受限,成都车圈儿做不下去了,酒店业慢慢儿有了起色……
但贺情现在却告诉他,我不值得,想过了,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这不是他应与将最清楚的吗。
他敢发誓,他这小半辈子没这么难受过,就像他正在拔河,自己拼了命把贺情往身边儿拉,那边往反方向走,还说,不值得,别拉了,断了吧。
断了吧。
他不知道,在过隧道的黑暗里,贺情的喉咙还哽咽难鸣,努力让自己的哭腔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堂堂一大老爷们儿的,怎么他妈的说哭就哭啊!
真是走火又入魔。
车辆驶出了隧道,贺情不敢多说话,怕被听出来,脸面儿朝外,拼了命地让自己喉咙舒服点儿。
他看着窗外,车进入桐梓林街道了,路边儿特繁华,高楼大厦的,街上人不多,只有往复不息的车流……
怎么就容不下他和应与将呢。
贺情铁了心了,坐直了身子,小声说:“你停车。”
话音刚落,应与将猛地一踩油门儿,把车就这么停在闸道上了,这执拗的举动惹得贺情一声暴喝:“停路边儿!”
后边儿还好没车,车速也慢,不然今儿个就都给交代在这儿了!
应与将冷着脸不说话,把车慢慢打了转向灯,停在路边,看着正在解安全带扣子的贺情,就觉得那动作像是在解除跟自己的关系似的,心脏搅得都一块一块的了。
应与将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贺情开了车门,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一条长腿踏出去。
“不用了,应与将……”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伸手从兜里解了望江名门的钥匙放在座椅上,明显感觉身后的人呼吸一窒,听得自己简直心如刀绞。
现在只觉得心里一块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石头落了地,却砸到了自己的脚。
贺情深吸一口气。
“以后都别来了。”
语毕,关车门的声音特别小,他动作特别轻。
贺情浑身都要瘫了,脑子里懵懵地,靠在车门上,最后看了一眼驾驶位上不说话的应与将。
他面色阴沉,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身形如山。
压得贺情喘不过气。
如果不去看表情,这样子跟去年在金港赛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现在的冷漠和失望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取代了当时眉宇间的戾气。
贺情背对着那车越走越远。
在应与将看来,就是一片明晃晃的路灯下,店铺街道上都亮着点点微光,路人行色匆匆,树枝梢头被夜风吹得摇摆,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片刺目的暖色调。
贺情的眼里,现在满是这些。
而自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应与将眼看着贺情走远了,背靠在驾驶座上,看着副驾驶上孤零零的钥匙,一时间感觉心头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再去看窗外,已经见不着贺情了。
他笑了一声,还真是末班车。
点起一根烟叼上,应与将坐在位置上一口一口地吸,也不知道是笑现在的烟难抽得梗了喉头,笑着路灯点得太亮,还是笑自己……
你能别在半路下车吗。
窗外的风景,不比我好。
①憨:干。
②犯牛脖子:犯牛脾气,使性子的。
(祝大家新年快乐,我顶锅盖先跑一截儿。
感谢陪我度过这一个多月的你们,也感谢贺情儿和应总。
把他们的遗憾留在2017年啦,风雨过后就是晴天,咱明年再见!
祝各位2018年万事胜意,四季平安!
2017.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