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平静的道:“你大可不必如此,今日之事,予便当做不知情,予与亥儿乃是情同手足,棠棣之情,无需甚么眼目。”
韩谈见扶苏拒绝自己,一点子也不着急,他慢悠悠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向扶苏,道:“长公子对幼弟宠溺有加,捧着怕磕了,含着怕化了,那是长公子心窍善良,长公子以为,幼公子也是这一般无二的心思么?”
“你到底何意?”扶苏眯起眼目。
韩谈从怀中拿出一物,是一张小羊皮,贴身放着,神神秘秘的模样,他将小羊皮擎在头顶,呈上去道:“请长公子过目,长公子只消看一眼,便知您宠溺爱惜的幼弟,心窍里到底是甚么模样。”
扶苏知晓,韩谈这是在挑拨离间,他已然从胡亥处听说了韩谈的真实身份。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扶苏还是拿起小羊皮,轻轻一抖,展开来快速阅览。
扶苏乌黑的眸子一震:“这是……”
韩谈唇角挑起一抹轻微的弧度,道:“长公子看的无错,这是请愿书。”
这是一卷集结二十多个臣子签字画押,羣臣拥立幼公子胡亥为大秦太子的请愿书!
韩谈道:“长公子,听闻幼公子入学宫习学之前,是跟随长公子习学文章的,他的一笔一划,都出自长公子的悉心教导,这请愿书的笔迹,长公子可熟悉?”
虽然是问话,但韩谈并没有给扶苏回答的机会,言之凿凿的道:“这正是幼公子的亲笔森*晚*整*理请愿书!幼公子集结以廷尉李斯为首,二十多名朝廷羣臣,画押请愿书,打算在封禅大典之中昭告天下,迫使陛下立幼公子为大秦储君,这一切长公子都被蒙在鼓中!小臣卑微,但亦知恩图报,今貌死将请愿书盗出,便是不想让长公子被谎言蒙蔽。”
请愿书……
扶苏修长有力的双手紧紧攥住小羊皮,骨节分明的手因着用力微微发白,方才胡亥还在对自己表忠心,一副天真无邪不争不抢的模样,背地里却藏着这样一卷羣臣请愿书。
韩谈将笑意掩藏起来,悲戚的道:“长公子,小臣知晓公子心善,将幼公子视为手足爱弟,然,幼公子曾几何时将您看做兄长?不过是通往大秦储君之位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扶苏双手收拢,猛地攥紧请愿书,幽幽的轻声道:“亥儿,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第10章 口是心非
邹峄封宫,小寝殿。
嬴政落脚在邹峄封宫,寺人宫女将小寝殿收拾干净,请嬴政下榻。
他一身黑色的宽袍,已经摘去繁重的冕旒,却一点子不失帝王的威严与气度。
嬴政背对着殿门,站在太室户牖之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侍弄着摆在窗下的花草,用一方素净的帕子,慢悠悠擦拭着叶片,享受着昏黄的斜阳。
“君兄。”
有人走入太室,站定在嬴政身后。
嬴政没有回头,微笑道:“蟜儿来了。”
入殿之人,正是大秦皇弟,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道:“君兄所料不差……幼公子那处,的确藏着一卷羣臣请愿书,结合了朝廷二十多个有名望的臣子画押,应该是欲图在封禅大典之上拿出来。”
嬴政微微颔首,一点子也不意外,幽幽的道:“是么。”
公子成蟜又道:“还有幼公子身边的寺人,合该是唤作韩谈的,近些日子越发的猖狂跋扈,仗着幼公子的名义,在外面欺压了不少宫人,今儿个一早,还抢走了君兄遣人送去给长公子的梨花雪酿酏。”
“是么。”嬴政复又道了一句,还是那般轻轻的擦拭着花叶,没有太多表情。
公子成蟜道:“要不要蟜前去敲打一番。”
“不必。”嬴政放下手中的素布,看着斜垂的夕阳,若有所思的道:“亥儿自打遭遇刺客之后,便变化了不少,朕倒是很好奇,他到底能改变多少,且看看罢。”
“敬诺,君兄。”
…………
邹峄封宫只是临时的落脚点,扶苏负责封禅筑坛,明日便要启程,先行探路,胡亥是个“小跟屁虫”,要刷哥哥的好感度,自然亦跟着扶苏启程。
明日便动身,胡亥特意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他躺在软榻上,翻了个身滚来滚去,好似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自己,伸手扒了两下软毯,一个皮子样的物件儿从软榻下面露出来。
嘶啦——
胡亥伸手一抽,是一张小羊皮?
他将小羊皮展开抖平,铺在软榻上,上面的字迹晦涩难懂,对于一个穿越而来的冒牌幼公子来说,有些生僻拗口。
然,这些都无妨,因着胡亥可以通过触碰看到标签。
【请愿书】
【幼公子情愿为太子联名书】
胡亥:“……”
这是甚么请愿书,分明是催命符!
胡亥万没想到,自己的软榻下面,竟然藏着这样一张催命符。堪堪和哥哥表达了忠心,说好了不想做太子,若这张请愿书被哥哥看到,哥哥还是重生而来的哥哥,便宜哥哥会怎么想?
胡亥自言自语:“一定会把我当成好大一朵白莲花。”
不行,我绝不能做秦二世。
胡亥眼眸微动,赤着白嫩的脚丫下榻,从案几上抓起金马书刀,手起刀落,“唰唰”几下,直接将画押盖印的请愿书划了个七零八落,随手一丢。
胡亥盯着被丢在地上的请愿书残渣,倏然灵机一动,复又下榻将请愿书的残渣捡了起来,捯饬着放在一个小合中。
这般好表忠心的机会,自己怎可错过?明日找个时机,将七零八落的请愿书拿给哥哥看,告诉哥哥自己无意于争储,叫便宜哥哥安心。
胡亥拾掇好一切,向后一样,四仰八叉的躺倒在软榻上,美滋滋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殿外传来嘈杂的响动,胡亥揉了揉眼目,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来。
是了,该启程了。
嬴政还要在邹峄封宫小住几日,扶苏与胡亥先行出发,前往泰山,一路上安排扎营,先行探路,到了泰山之后还要筑坛,一切都需紧锣密鼓。
胡亥熟悉整齐,走出寝殿,被宫人簇拥着来到邹峄封宫大门,车马已经准备妥帖,随时可以出发。
“快看,幼公子今日笑了,真好看!”
“你疯了,快别看!不知晓幼公子翻脸无情么?”
“快低头,想活着就本分点儿!”
胡亥发现,宫人们都很惧怕自己,但凡是自己走过之处,鸦雀无声,一个个垂着首,下巴抵在胸口上,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哥哥!”胡亥一眼就看到了便宜哥哥扶苏。
扶苏正在指挥着士兵们搬运物件上车,听到胡亥脆生生的唤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胡亥一蹦一跳的走过去,乖巧的仰着脸,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扶苏,眨巴着的眼睛,奶声奶气的道:“哥哥,亥儿与你同车,可好呀!”
一起坐车,路上撒撒娇,不仅可以促进感情,还可以找个适当的时机,将划烂的请愿书给扶苏看,巩固一下天家的兄弟之情!
哪知……
不知是不是胡亥看差了,今日便宜哥哥的面色有些许的冷淡,淡淡的道:“亥儿,为兄还有一些公务需在辎车上处理,不便与你同乘。”
说罢,迈开大长腿,也不需要脚踏子,一步登上辎车,衣袍发出哗啦一声,只留给胡亥一个潇洒却冷漠的背影。
【略显冷漠的兄长扶苏】
胡亥:“……”原来不是错觉。
昨儿个还好好的,今日便宜哥哥突然这般冷漠,好似几日的好感度都白刷了一般?
胡亥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奇怪……问题出在何处?”
胡亥只得上了自己的辎车,跟着大部队开拔,从邹峄封宫下山,往泰山而去。
大部队行路半日多,眼看便要黄昏,距离扎营还有一段时间,胡亥一路上苦思冥想,也不知问题出现在了甚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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