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燃起一炉辟寒香:“干姜三钱,附子防风各二钱,三碗煎做一碗,煎好了送来,再送一碗陈年老酒。”
施进卿忙应下,转身带着人下去准备。
床舱的屋门重新掩上,西门吹雪将昏睡过去的人抱起放入香木打造的浴桶之中。热水蒸腾,弥漫出苏木与郁金特有的香味。
原本沉寂的男人忽然皱眉开始挣动,鼻息间发出微弱的痛楚之声。西门吹雪立即明白这是失温之后接触热水造成的灼烫错觉,当然也可能是周身伤口遇水之后的疼痛。
男人的眉睫迅速颤动着,似是疼的,也可能是行想要醒过来。
西门吹雪从后面环住这人肩颈,轻轻将人固在水中:“你,忍耐一下。”
叶孤城听见熟悉的声音之后挣动被强自按捺下来,他慢慢张开了一双琥珀色的眼。他在恍惚中看见眼前垂落在水中的一簇漆黑头发,与一双环住自己的强健手臂。
“……西门?”
“是我。”
西门吹雪感觉到怀里的人放松了下来。
“我无事……”叶孤城的声音断续缥缈,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下意识抬手按住环着自己的手臂,“方才在海中,我用内力护住了心脉。”
“我知。”西门吹雪从后收紧了力道,紧紧拥住这人。
这场恶战比想象中更艰难,陈祖义为了一击得中压上了他数十年经营的全部身家。叶孤城一人独战近百一流高手,他在沉海之前已经知晓自己内力耗尽,就要压制不住残余的毒性。幸而他决断,果断放弃最后击杀陈祖义,以仅有的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保住自己不受余毒逆流。
只是这样一来,身体失温之下几近冻僵。
那一刻,他一定相信,船上有一个人,还在等他一起回万梅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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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西门吹雪,城主估计不想上来。
这样沉入深海,全了自己的道,白云城也有最好的结果,也不违背祖训。
归葬南海深处,是他之前给自己安排的归宿。
第81章 81
门外响起急促的走步声,小来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城主,药已煎好,施相公让我送来。”
“拿进来。”西门吹雪松开手,拿过一旁的长柄水勺,舀了一瓢热水,慢慢替男人清洗被咸水浸湿的长发。
小来还是一神半干半湿的衣服,手臂上的伤也未曾包扎,浸透海水的头发干燥之后直愣愣的立在头上。他将药碗放在趁手的地方,小声将郑和后来打扫战场、屠尽海寇的事情拣重要的说了,末了又道:“施相公说正使派了近千人保护商船,白云城的商船无一人损失。方才我看正使去了麻那王子处,很快可能便会来这里。”
叶孤城略微缓过一些,听了微微颔首道:“此处不用你守着,你且休息去罢,今日也不必来。”
小来对西门吹雪行了一礼:“庄主,我去换件衣裳,仍旧在隔壁房间。庄主有事但凭吩咐。”
……
屋门重新阖上,脚步声和说话声都已远去。
叶孤城伸手去够手边的药碗,露出因为挥剑过度而裂开的虎口,伤口不再流血,却被热水泡得发白。
西门吹雪止住了他的动作,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却不递给男人,仰头饮了一口,扣住那人的下颌让他仰起头来,低头覆在男人唇上。
叶孤城一怔,没有躲避,任由这人慢慢将整碗药以这样的方法喂自己喝下。
许是蒸汽升腾,又或者是药里对了五十年的陈年老酒,这一切终是温暖了僵硬的躯干,驱散了冰冷,叶孤城面上渐渐浮出一层薄薄的红。
门外想起沉重稳健的脚步,来人果然是大船正使。郑和在门外朗声道:“叶城主身体可还安好?”
舱门紧紧闭着,无人前来开启,更是无人迎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我需要用药施针,不便待客,请回。”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尤其还对着前来探视的大船正使。不过经由方才一战,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件舱室里的人心存敬畏,此刻倒也无人表示不满。
郑和猜到开口的是谁,也不点破,只道:“叶城主今日伤重,郑某手边也有些难得的药材,稍后着人送来,也许用得上。”
“不必。”
竟是直接拒绝了。
郑和心下一叹。
这人的名号着实太过骇人,他不知道也便罢了,眼下既然猜到此人身份,当然也一并想起了他在江湖中冷僻孤绝的传闻,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眼下确有其他事情亟待处理,郑和便道:“既如此,若有急需只管遣人来告知。我……明日午时再来。”
他也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说完这句转身又交代两句,才转身离去。
水温渐凉,西门吹雪将叶孤城抱出浴桶,用干净的丝棉薄巾裹了让他躺在春凳上,一边用红泥小炉烘着长发,一边替他上药。
叶孤城闭着眼睛:“在海里的时候,有一刻,我以为看见了祖父。”
西门吹雪手下一顿:“他可曾说了什么?”
叶孤城:“他责备我不孝,忘了祖训。”
“然后呢?”
“我想请罪,却张不开嘴,说不出话。”那时他定然已经冻得几乎失去意识。
西门吹雪心下涩然,自从他窥见这人的许多秘密之后,再观他所行所思,亦能感受到他风光霁月背后囚徒末路的绝望。
“说不出话,便不说了。”
叶孤城闭着眼睛低声笑了笑:“是。”
“再后来?”
“后来,祖父说我既失先祖志向,便不该再来打扰他们。”
西门吹雪一怔,替他裹绕纱布的手顿了顿。
叶孤城闭上眼睛,似乎就要睡着了。
西门吹雪替他上好药,将他安置在床上,用丝帛锦被裹了,才坐在床边垂眸仔细凝视这人苍白的脸。
这个天下间唯一能与自己并肩的男人,从此只是一个没有归处的人。
只差一点,这个男人就在自己眼前,永远留在南海的海底。
幸好,他回来了。
叶孤城从晨曦初现一直昏睡到酉时过半,才在颠簸的海浪中睁开眼睛。
鼻尖上清雅的香气,是一种在寒冷的冬天里才会绽放的花朵的味道。他花了许久回忆起一些事情,转头便看见那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遥望海天的尽头,长身似剑。
他在追念即将逝去的夕阳,而他,则在看他。
当最后一缕橙紫色的暖阳落在海面之下,天边卷起蓝黑的霭。
身后传来低低两声轻咳,西门吹雪转过头,目光准确对上了床上安静躺着那人的眼:“你已醒了一刻。”
“不错。”
“为何不开口?”
“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自然不必再问。
叶孤城:“你在看海?”
“你醒来之前,一直如此。”
“竟然如此之久?”
西门吹雪看着他:“我想弄明白,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从这里看出去。”
二人说海,却分明知道他们说的不是海。
剑有三问:问心,问情,问道。
一个能达到这样剑术造诣的人,其用心无可置疑。那么,他执着于世俗红尘的道,是障、是劫,还是一种注定身殉的缘法。
叶孤城:“眼下可有收获?”
西门吹雪眼中露出一丝罕见的暖意:“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叶孤城没有再问。
这是两个强悍到孤独的男人,才能明白的选择——天下间,必然也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彼此。
叶孤城打破了静默:“你可用过晚食?”
西门吹雪:“我已用过,你的正温着。若能起身,正好合适。”
说罢他走来挽起竹叶纹的纱帐挂号,从红泥小炉上取来来温好的粥食,放在小桌上。
回过身时,男人已经下榻趿了鞋子,自己站起朝小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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