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治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缩,矜持的点了点头,
“我听朋友说,她只给一些特殊的病人医治,好像也不图钱财,一般也是由她自己寻找病人。”
雅治心头一动,“她会藏在人群中,寻找病人吗?”
“你这个说法好怪,她为什么要藏在人群中?”
“没什么,很感谢你的帮助。”
“这不算什么,你在月彦先生面前多给我说说好话就行了。”志朗笑道,“我父亲总要我和月彦先生打好关系,但我看到他就难受,他脸色苍白到好像马上就病死的模样——”
他的口无遮拦让雅治心中腾起了几分烦躁,他压低声音警告,“志朗,注意言辞。”
“嚯,你黑下脸的时候和他还蛮像的。”
志朗并不在意,“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抱歉,我有时候话不经过大脑,你了解我的,我也不是存心的。”
然后,
雅治再也没有见过志朗。
再一次收到志朗家的信件,是被邀请前去参加葬礼。
***
事后回想起来,那是雅治一生为数不多的哭泣。
他在志朗的葬礼上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所以神情竟然诡异的有些平静,回到家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浓重到压迫胸口的悲伤。
他难过得缩在房间,因为站不住只能跪倒在地上,然后哑着嗓子抽泣。
他的声音引来了家人,他们慌里慌张的冲过来拉开门,“雅治,怎么了雅治?!”
“出什么事了吗?哪里痛吗?”
家人并不能懂他,只以为他忍耐不了病痛,所以才这么狼狈的蜷缩成一团。他们围在雅治身边,安慰的拍着他的背,“是不是很痛,我去找医生。”
只有累好像看出了他的悲伤。
那是悔恨,那是和什么永远断了联系般的痛苦和孤独,那是让人不可抑制的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然后发觉一切都化成泡影的遗憾和溺水般的窒息。
累走到雅治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发生什么了吗?”
雅治哽咽道,“我的……我的朋友去世了。”
家人们费解的皱起眉,“朋友?你有朋友了?”
“累……”雅治看着白发的鬼,他是家人之中唯一一位,好像体会到雅治的痛苦般神情晦暗的,“我和他约好了看明年的樱花,他还和我说,让我成年后和他一起喝人生的第一次酒。”
“但我不明白……”
“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去世了呢?”
志朗的死也成了雅治的噩梦。
受了过大的打击,他的身体突然撑不住了,病得好像下一秒就能咽气,因此,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回到了神经紧张的时刻。
他卧在床榻上深一口浅一口的呼吸,累去给他找医生,妈妈则负责照顾他,虽然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妈妈只能没话找话,“是什么样的朋友呢?人类吗?”
“是人类。”雅治说,也不回避话题,“我之前以为自己不在意他,因为我只见了他几面,和他聊过天,吃过东西……”
“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到这样简单的事往后都不会发生了,才惊觉人命比花还要脆弱,我们的现在也可能在未来顷刻破碎。”
妈妈哑然的看着他,最后只干涩的叹道,“雅治……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这一病,就病了一年,
灌了不知道多少药,雅治才在十六岁的时候又能自如行动了。
因为朋友的死,他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一些,但这也能归结于人长大后,性格自然变得沉稳。
“不要和人类交心。”累对他说,“没有意义,他们本身就活不长久,而鬼拥有漫长的生命。”
这句劝告雅治记住了。
他照常读书,和鬼一起生活,给予累关心和爱,偶尔和月彦出去。
然后某次夜晚,雅治跟着月彦行走在东京的集市上,突然察觉有什么人正在急速靠近。
那人搭上月彦的肩,眉宇间满是愤怒。
“老师,您认识这位少年吗?”
雅治轻声问道。
月彦的女儿也疑惑道,“爸爸,什么事?”
随后,雅治看到那位少年露出了惊骇到惊恐的表情。
人类?
灶门炭治郎难以置信,
竟然是人类?
女人,女孩子,少年,都是人类?!
而且这少年叫鬼舞辻无惨什么?老师??!
他们不知道这人是鬼吗——?
“不,我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这个插曲由一个行人的突然发疯揭过,雅治细细观察了那个发疯的人的模样,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他没太看清。
似乎……很像鬼?
是什么,混迹在人群中突然伪装失败控制不住自己的鬼吗?
“雅治,我们要离开了,别看了。”
“抱歉,老师,我走神了。”
“你还有事情要做吧,先去。”
要被支走了。
雅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好,那我晚些再去找您。”
然后,雅治永远不会忘记他凑巧看到的那一幕。
他的老师因为被路人冲撞,被言语刺激,将两个人杀死了。
他对着唯一幸存的女性,蹲下身,低声道,
“我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吗?我的脸很苍白吗?看起来很虚弱吗?看起来活不了多久了吗?看起来快死了吗?”
神经质的连问之后,他自答道,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是无限接近完美的生物。”
他将大量的血注入女人的额头,女人在三秒之后就因为承受不住变异化为了血水。
雅治忽然就把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信息串联了起来。
啊,原来如此,是那位大人。
老师就是那位大人。
怪不得总感觉哪里奇怪,因为伪装从来不是真实。
月彦并非真实姓名,和人类相伴也并非渴望亲情。他只是在寻找藏身之处,只是恶劣的玩弄人命,随心情将人类转化为鬼。
雅治一步一颤的走出那片街区,他觉得自己每一口呼吸都无比沉重,视野也因为大脑的缺氧变得模糊不清,他双眼泛红,却不知道是因为泪意还是愤怒。
原来如此,
——“就算哪个鬼有事,他都不会有事。”累对他有天性般的信任。
——“但我看到他就难受,他脸色苍白到好像马上就病死的模样——”志朗死前说过的话和刚刚被杀掉的醉鬼如出一辙。
——“鬼舞辻无惨!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会追赶到地狱尽头去取你的项上人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在街头拦住月彦的少年带着激怒震荡的情绪嘶声吼道。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雅治倒在地上望着天空,虚虚的感叹道。
原来如此。
再次醒来,雅治看到了那个拦住月彦的少年,或许现在该称呼他为鬼舞辻无惨才对。
救了他的就是这位少年,而医治他的是他一直寻找的珠世,
灶门炭治郎向苏醒的他解释道,“我看你晕倒在了路边,还吐血了,很痛苦的样子,就擅自把你带来了。”
雅治望着屋顶不说话,
“……你还好吗?”
“你知道……你的老师是什么人吗?”
“……”
他慌乱起来,“怎么了,怎么哭了?哎?!”
少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他握住雅治的手,神情也染上了悲伤,他笨拙的安慰,“……是发生了很难过的,难以相信的事情吗?”
是的。
雅治转眸看他,
“我好像明白了。”
“什么?”
“我一直以为,世上存在鬼,存在人类,都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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