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60)
夏冰洋不动声色地斟酌了片刻,选择对她说实话:“她死了。”
女孩儿一怔,脸色更为惨白,她惊慌地垂下眼睛看着盖在身上的白色薄被,紧紧抓着被套的双手不住的颤抖。
夏冰洋看了看腕表,让她自己缓了几分钟,才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女孩儿依旧怔怔的,夏冰洋又重复了一句,她才一脸茫然地看向夏冰洋:“什,什么问题?”
夏冰洋习惯性地抱着胳膊,尽量让自己一贯没什么感情的嗓音听起来柔和一些:“就从你的姓名开始,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我叫艾露。”
“艾露?这名字很好听。你和俞冰洁是同学吗?”
“是,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
“你和俞冰洁为什么会去百乐宫俱乐部?”
艾露低低地垂着头,脸上渐渐浮现愧疚的神色,哽咽道:“我朋友说那里很好玩,请我们去玩。”
“哪个朋友?也是你的同学”
“他叫刘畅然,在职高上学。”
“这个刘畅然和你,还有俞冰洁,是什么关系?”
“我和刘畅然是也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夏冰洋捕捉到她有意隐瞒的那部分,脸色微微一沉,又问:“他和俞冰洁是什么关系?”
艾露向窗户的方向稍稍扭转身子,避开了夏冰洋给她制造的压力源,才低声道:“俞冰洁是他的女朋友,本来他只约了俞冰洁去百乐宫,俞冰洁要我和她一起去。”
现在高中生谈恋爱的现象已经烂大街了,所以夏冰洋并不奇怪,他只是对两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儿因一个男孩儿的诱导过早进入声|色场所而有些心累,且先不论约‘女朋友’去声|色场所开房的行为有多逾越。眼前的艾露和已经死去的俞冰洁过于单纯,对这个刘畅然没有半点设防之心,也是她们受害的不可逆转的因素。
夏冰洋想训诫她两句,又察觉到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很脆弱,且已经在为朋友的死而伤心自责,所以忍了下去,只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又问:“在百乐宫订房的人也是刘畅然?”
“是。”
夏冰洋抬头正视她,严声道:“俞冰洁死了,死在刘畅然定的304房间。所以约俞冰洁去百乐宫的刘畅然具有作案嫌疑——”
艾露脸色焦急:“警察叔叔,刘畅然不是凶手。”
夏冰洋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的脸,好感觉一下自己的皮肤是否松弛到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叫叔叔的地步。他把手抬到一半,在险些摸到自己的脸的前一秒把手掌往下一压,阻止艾露继续往下说:“别急,我问你什么,你就先说什么。你不会没有说话的机会。”说完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我姓夏,叫我夏警官。”
艾露点点头,被他的严肃震慑住了,眼神怯怯地看着他。
夏冰洋接着说:“你刚才说刘畅然约俞冰洁去百乐宫,有证据吗?”
“俞冰洁的手机上应该还留着她和刘畅然的聊天记录。”
“刘畅然为什么不直接给俞冰洁打电话?”
“刘畅然口吃,不喜欢打电话。”
夏冰洋想起早前在304房间签名的那张物证单,清楚的记得上有‘死者的手机’这一条目。
这一点很好核查,于是他把这个问题暂且按下,看着艾露正色道:“接下来我们切入正题,你知不知道袭击你的人是谁?”
艾露被赶到的民警发现时躺在卫生间里,后脑勺被锐器砸伤,因过度失血而陷入昏迷。她似乎想起了自己被袭击的那一幕,眼神顿时涣散了,抓紧了被套,颤声道:“我知道他是谁。”
夏冰洋着实有些诧异,他并不对艾露记得凶手面貌抱有过多的希望,因为他见到过很多直面凶手杀人,或者惨遭毒手最后幸存的孩子因创伤应激症而完全忘记凶手的脸的例子。没想到艾露竟然记得凶手的脸,而且,艾露似乎不仅仅记得凶手的脸,她还知道凶手的身份。
夏冰洋看着她重复道:“你知道他是谁?”
“是,我知道他是谁。”
夏冰洋面色一凛,忽然在眼前这名女孩儿脸上看到几分超出她年纪的冷静,和刚才惊慌措的她出入甚大。
“他是谁?”
夏冰洋问。
艾露却犹豫了,吞吐一番,才道:“是……秦莉丝的爸爸。”
夏冰洋皱眉:“秦莉丝又是谁?”
任尔东站在夏冰洋身边,默不作声地听着,拿着手机一直在搜索从艾露口中说出的两个名字,先是刘畅然,后是秦莉丝。
艾露道:“是很久很久之前,我们的一个朋友。”
夏冰洋脸色一怔,忽然想起了在来医院的路上看到艾露的资料,严声问:“你是白鹭镇人?”
艾露望着他点头,道:“是,我以前住在白鹭镇。”
此时,任尔东把手机放在夏冰洋面前,低声道:“他们都是白鹭镇的。”
任尔东口中的他们,包括受害者艾露、死者俞冰洁、疑似凶手刘畅然。
夏冰洋看着这些名字,心中蓦然一沉:“那秦莉丝呢?”
任尔东把手机拿走按了几下,再度放在夏冰洋面前时,脸色很不好看:“她也是白鹭镇人,在12年失踪。”
秦莉丝本住在白鹭镇,于六年前,12年3月24日失踪,至今没有音信。
又是一个失踪的孩子……
夏冰洋想起黄立柱曾参与拐卖的孩子,那个哑巴男孩也是白鹭镇人,失踪时间也是3月下旬。
犹豫了片刻,夏冰洋把任尔东的手机推到一边,看着艾露问:“你刚才说,袭击你和杀害你朋友的人是秦莉丝的父亲?”
艾露神色激动:“是的,当时他就躲在——”
夏冰洋抬手打断她,严声道:“从你们进入房间开始说,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
艾露低下头缓了几口气,脸色趋于冷静,边回忆边说:“刘畅然和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我和俞冰洁一放学就去了。我们在一楼餐厅吃了点东西,当时时间还早,我们想先去刘畅然定的房间里休息,就向前台要门卡,前台说门卡已经被订房的人拿走了,我们以为是刘畅然提前到了。然后我和俞冰洁去了三楼,我们刚出电梯,俞冰洁说她的手机落在前台那里了,她让我先进去,自己下去拿手机。我就自己先去房间了,当时门是虚掩的,没有关。我以为是刘畅然忘记了关门。我进房间后关上门直接去上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站在洗手池前洗手的时候,我听到背后有什么动静,我一抬头,就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
说到这里,艾露猛地揪紧了被角,脸色像是敷了粉似的惨白,浑身不停地轻颤。
夏冰洋看出她回忆到了关键的地方,开始紧张了,但他一贯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温柔的告诉她‘不要怕’又一贯不是他的风格,于是他按铃叫来护士。
护士给艾露倒了杯热水,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抚她几句,等到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就走了。
夏冰洋一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抵着额角耐心等了一会儿,看到艾露的脸色稍缓和了些,道:“可以继续了吗?”
艾露朝他看了看,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在镜子里看到秦莉丝的爸爸忽然从我背后站起来,手里拿着像是锤子一样的东西朝我砸了下来。”
艾露再次停下,微张着嘴唇大口大口的喘气。
就在夏冰洋考虑要不要再把护士叫进来的时候,听到艾露勉强克制着情绪接着说:“我想躲,但是没躲开,他把那东西砸到我头上,我眼前一黑,就倒下了。当时我还没昏,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是俞冰洁的声音。然后……然后我听到俞冰洁在挣扎,他把俞冰洁拖到了卧室里。”
“后来呢?”
“后来我就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一睁眼就躺在医院里。”
夏冰洋低头沉思,习惯性地想抽烟,摸出烟盒才想起自己在病房,于是又把烟盒塞回口袋里,看着艾露问:“你确定那个人是秦莉丝的父亲?”
艾露很笃定:“我确定,前几天他还找过我。”
这又是一条信息。
夏冰洋抬手冲任尔东打了个响指,任尔东把手机放在他面前,上面是调出的秦莉丝的父亲的资料。
秦莉丝的父亲名叫秦平,同样也是白鹭镇人。让夏冰洋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秦平竟然是网上正在追逃的一名嫌犯。
夏冰洋拿走任尔东的手机,边浏览秦平的档案边问艾露:“约你们在百乐宫见面的刘畅然一直没有出现?”
“没有。”
“你还记得凶器是什么样吗?”
“像是斧子,但比斧子小一些,我不认得。”
夏冰洋把放在桌上的病历本撕掉一页白纸递给她,又递给她一支圆珠笔:“画出来。”
在艾露根据回忆绘制凶器的图像时,夏冰洋把任尔东领到病房门口,避开了艾露,低声对任尔东说:“你现在立刻带人去找刘畅然。”
任尔东道:“刘畅然?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抓到嫌疑人秦平吗?案情已经很透明了,这个女孩儿亲眼看到袭击他们的人是秦平。”
夏冰洋沉声道:“如果秦平是凶手,他会站在警局门口等你逮捕吗?案发到现在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十有八九他已经逃了。倒是刘畅然,刘畅然把两个女孩儿约到百乐宫,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出现的人却是秦平。你觉得刘畅然的处境乐观吗?”
任尔东一怔,一股子冷意扑在他后脑:“刘畅然不会——”
夏冰洋心里也感到危机重重,面容沉郁地打断他:“快去找人。”
任尔东连忙走了。
夏冰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艾露叫他‘夏警官’才返身走回去在她床边坐下。
艾露把画好的图递给他,道:“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大概是这个样子。”
她画的是一把很常见的手斧,两头呈方形。比一般击打类器具体积略小一些,但也足够伤人。
夏冰洋把图纸摺了摺放进裤子口袋,看着她问:“你刚才说,秦平找过你?”
“是的。”
“什么时候?”
“就在几天前,他在我们学校门口堵住我,把我带到学校对面的一家快餐店里。”
夏冰洋沉思片刻,又问:“为什么?”
艾露矇住了,道:“啊?”
夏冰洋口吻平静道:“如果事实像你说的那样,秦平几天前找过你,而在今天晚上试图杀死你和你的朋友,或许你的另一个朋友刘畅然也已经出事了。既然他已经决定除掉你们,那他之前找你干什么?可见他本来的目的并不是杀死你们,或许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