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仙君种情蛊(38)
“你叫什么名字。”他反问黄衣青年。
青年爽快道:“我?我叫燕英, 你叫我阿英就好了。”
阿英,阿阴……居然连名字都能够跟阿晴对应起来?练朱弦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燕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 立刻趁机追问:“美人兄弟,你叫什……”
他话音未落, 只见分别站在最左和最右两端的两个男人同时投来了嫌弃的目光。
“收声。”
“闭嘴!”
燕英默默拽着练朱弦的胳膊躲到了后头。凤章君与李天权对视一眼,又迅速地挪开了目光。
此时此刻,就在他们四人藏身的灌木丛前方、不算太远的小道上, 菌集着四五十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巫女。
她们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裙在夜风里飘荡着,细长如同鹰爪的手里擎着风灯,照出一张张干尸般的青紫色面庞。什么绝色姿容、出尘气质,此时此刻不过只是一张皱缩的表皮,包裹着一个骷髅。
“她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四人之中,凤章君率先做出了判定。
并不是他有心灵感应或者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些巫女们还押送着另一批人——居然同样也是十几个衣衫褴褛、不似人形的巫女。
“内讧?”燕英诧异道,“这不都是一样的怪物吗?难道还拉帮结派?”
“恐怕不一样。这女的我见过,刚才在雪地里跳舞。”练朱弦首先指着一名被押的巫女,接着又指向另外几位:“她,对着月亮唱戏。还有她——那个满身滴水的,刚才跳进池塘里的就是她。”
“我的天呐,这都分得清楚,美人兄弟你眼神未免也太好了吧。”燕英毫不吝惜自己的恭维,“番薯和地瓜在你眼里应该也有很大的区别吧。”
并没有人搭理他拙劣的笑话。
凤章君替练朱弦做出了总结:“这些被押送的巫女,应该都没有攻击性,而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刚开始就处于无言别扭状态的李天权也终于跟了一句:“可是那些内卫却对我们有敌意,很难应付。”
燕英点头附和:“是啊,毕竟不知她们是死是活,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伤人性命。”
“再等等。”凤章君不知不觉地就做了主。
于是四个人依旧按兵不动继续观察。
只见那些被押送的巫女或低声饮泣、或惊惶挣扎、或吃吃发笑,既诡异又有些可怜。练朱弦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种同情,却也知道目前状况不明,因此并不冲动。
又过了一阵子,这长长一串歪斜怪异的队伍终于循着小路远去了。
燕英戳了戳李天权的胳膊:“你说,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李天权依旧无甚好气,“走了!去素雪居。”
“好的好的,这就走……”
燕英一面连连点头,一边迅速朝着练朱弦挤眉弄眼。练朱弦居然瞬间就读懂了燕英的意思。
按照原先的计划,安顿好五个小丫头之后,凤章君的下一个目的地也是素雪居。况且如今他们四人都被困在这个倒错的天地里,更应该彼此协作而非较劲——就算真有什么恩怨,出去再算也不迟。
在脑中做完以上全部这些考量,只用了短短一瞬间。回过神来的练朱弦飞快地往凤章君身上扫了一眼,突然主动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我们刚好也要去素雪居。”他对燕英说道,“不如同路。”
燕英顿时乐道:“那就一起一起。”说完再去看那李天权,恰恰好看见他匆匆扭过头去、装作一无所知的一瞬间。
练朱弦突然又有点明白了——这个愣头青若是再多活几十年,说不定还真会有一点点凤章君的影子。
此刻,燕英已经紧走几步追赶李天权去了。只剩下练朱弦依旧在原地抓着凤章君的手。
场面看起来有点尴尬,其实练朱弦的心里却有点暗暗得意。
聪明如凤章君,肯定明白自己横插这一手是为了做和事佬。可他却未必、或是根本不会猜到,自己主动拉他的手,还有一份无法言说的私心。
他刚想到这里,突然感觉到手掌一紧。
“还愣着干什么。”凤章君隔着两层手套捏了捏他的手掌,“走了。”
———
此处距离湖心的素雪居其实已经不远,之前李天权是因为不熟悉地形,所以才兜兜转转了好一阵。此刻有了凤章君带路,四个人只需偶尔绕开几处有内卫巡守的地区,很快就通过了九曲桥,来到了湖心那一株巨大的梨花树下。
“我记得刚才门槛这儿有个小姑娘。”练朱弦指着素雪居的门槛,那个装花瓣的花篮还落在原地。
“……”凤章君正准备说话,忽听门内有人厉声尖叫,分明是个女孩的声音。
一定是那个小姑娘!
练朱弦心里一突,只见李天权和燕英已经箭步冲进了门槛。
他和凤章君二人紧随其后,一眼就看见梨花树下站着一个鬼魅似的巫女,正伸出鹰爪般的双手,死死掐着小姑娘的脖子。
李天权与燕英立刻上去将巫女制伏,练朱弦则将女孩一把抱到远处,放在石桌上帮她拍背顺气。
女孩不停地咳嗽着,眼泪汪汪,甚是可怜。不过,与那些鬼魅一般的成年巫女不同,她的容貌依旧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说起来,刚才那五个女童也是如此,不仅神智清醒,而且容貌没有发生改变。
这里面肯定有些什么理由……
练朱弦正思忖间,只听见耳边传来了燕英的一声哀叫。
他扭过看去,恰好看到那个巫女——想必应该正是凤章君的外甥女碧蓉郡主,从梨树上掰下一小截枯枝,狠狠地戳进了燕英的胳膊!
猝不及防,燕英疼得一个趔趄。而李天权发现燕英受伤,也下意识地将注意力转向了他的身上。
两个人这一松懈,那巫女碧蓉顿时挣脱出来,再度朝着女孩这边飞奔而来。
凤章君伸手想去阻拦,却已是迟了一步。只见碧蓉转眼就扑到了石桌前,却并不是冲着女孩,而是一下子扑到了练朱弦的身上。
“羽真恭……羽真恭!!!”
她大张着干瘪的嘴唇,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幽暗绝望的地底深处。可那语气却又如此急切、热烈而哀怨,分明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一个被巨大的狂喜和悲恸双重折磨着的女人!
练朱弦被她那双枯瘦的手臂死死地圈住了脖颈。而那颗头发蓬乱、珠钗歪斜、容貌枯槁的头颅则凑到了他的面前。
此情此景,他原本是应当感到惊怖、反感乃至于厌恶的。可在此之前,他却不经意地与碧蓉对上了眼神。
与这一路上见过的其他巫女不同,碧蓉眼中虽然同样罩着一层白翳,可是此时此刻,这层白翳之下却隐隐约约地有眸光流转——就像是春寒料峭的冰层之下有银鱼闪烁。又像是隔着蒙蒙烟雨,遥望着风中摇曳的梨花。
这一瞬间,练朱弦不禁看得有些痴了,丝毫没提防到碧蓉突然冲他俯身下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
快到看不清周遭的反应,练朱弦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黑紧接着又一亮,一股浓郁的旃檀香气突然扑面而来。
他突然看见了一双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萤绿眼眸。
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黑卷发、高鼻深目、肤色白皙、还有一双深邃的绿色眼眸。他显然是一名胡人,却穿着汉人装束,正牵着一匹白马,站在垂枝桃花树下。
他所站立之处是一座大焱风格的豪华宅邸之外。鸦翅般飞翘的门檐下方,朱漆大门缓缓开启,走出来几位侍女簇拥着的贵族少女。
少女虽是大焱长相,却穿着一身胡服,头戴白纱锥帽,一派青春灵动的美艳。
胡人见了少女,立刻上前拱手长揖,并双手将马缰呈上,随即他一甩袍襕,竟干脆利落地跪在马前,甘心充做少女的上马蹬。
只那少女嫣然一笑,轻盈跃上马背,径直缓缓前行。而那胡人转身也骑来了一匹高头黑马,与其他一众随从不紧不慢地跟上。
春雨绵绵,润如酥酒,正是游春好时节。
练朱弦才刚看到这里,突然间身体猛地一晃。
他本能地稳住平衡,低头抬头之间,眼前春景突然变成了一片血色斜阳,暮光之下坟冢累累、白骨幢幢。
寒鸦缩在枯树洞里发出刺耳的嚣叫。却抵不过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羽真恭……羽真恭!!!”
在那里、就在练朱弦前方不足十步之遥的乱葬岗上,一个女人正跪在地上濒死般地哀嚎着。
在她面前的坟山之上,歪歪斜斜地插着一根血迹斑斑的木桩,桩顶上赫然插着一颗黑发的人头,荧绿色的眼眸表面已经凝上了一层白翳。
沿着头颅往下看,只见那脖颈之下竟还拖着一条红白色的颈椎,连着鸟笼似的肋骨、关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可那笼中之鸟却早已不再跳动。
练朱弦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间,有一股巨大的悲恸排山倒海般地向着他扑了过来!
“啊————”
他无法忍耐发出了哀叫,就好像不那样做的话,心脏就会因为过于巨大的悲恸与愤懑而瞬间爆裂。可即便如此,黑色的绝望依旧在瞬间填满了他的躯体,将他变成了一具任凭情绪操控的行尸走肉。
随着泪水毫无节制地滑落,外界扭曲得好像水中的墨色。
血阳之下的乱葬岗、哭泣的女子与她面前凌迟的尸体,全都被糅合成为一团晦暗不明的混沌。而这团混沌又再度清浊分离,倏忽间又幻化出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竟是凤章君?!
他距离练朱弦仅仅不到半步之遥,明明是如此贴近、甚至暧昧的距离,可他看起来反而比平日更加清圣、威严。
不,那又好像并不是凤章君,不仅没有身着云苍标志性的月白法袍,背上也没有凤阙剑。
不仅如此,他的额头上……竟然还有金色的仙籍印!
他究竟是谁?!
练朱弦悚然一惊,目光不由地低垂下去。于是发现了一桩令他无比错愕的事实——
“凤章君”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燕英(往嘴里狂塞爆米花):哇塞!外甥女吻了小舅妈!!这么劲爆的吗?
练朱弦(疼,龇牙咧嘴):这不是吻!!!这是咬!!我嘴唇肉都快被咬下来了!!
李天权:这是你的初吻吗?
练朱弦(愣住):……
凤章君:不是。
所有人目光看向凤章君:怎么会?!
凤章君:如果你们认为咬一口也是吻的话,那么阿蜒的初吻7岁那年就给我了。
燕英:你们那一届的小朋友,这么厉害的嘛?
练朱弦:都说了那都不是吻!!不是!!!
凤章君:不是的话,那我将在今天夺走阿蜒的初吻。
李天权(默默心想,不愧是凤章君,接个吻都做出如此霸气的预告)
——
碧蓉郡主的故事,是取材自民间传说里的高阳公主,未必是史实,但的确非常动人。
羽真恭姓羽真,是个胡人。
一直想写凌迟的场景,真是辛苦他了……
——
认真的说,我觉得本章这个不是阿蜒的初吻,他的初吻也不是七岁那年过家时弄丢的。
应该是前几天,凤章君给他喂药的时候拿走的。毕竟根本就没必要那么喂,凤章君纯粹是占便宜啊!
不过凤章君心里是不爽了,所以他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了
——
昨天半夜里那件倒霉事,让小天使们为我担心了。
刚才看了看,后台留言大约是一两百条,今天恐怕无法全都回复,但我会尽量努力!
——
第39章 情人泪
胸口被手臂贯穿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练朱弦说不出来。
因为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就像进入了香窥状态,旁观着一场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故事。
然而与香窥不同的是, 他能够感受到巨大的悲伤正在碾压、贯穿、折磨着自己。还有那心脏位置上传过来的, 无法再被填补的巨大空洞。
这究竟是碧蓉巫女歇斯底里的悲痛;还是被“凤章君”所贯穿的自己,心底里最深切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