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血(145)

　　这栋由席歌发现，被他们临时居住的小木屋并不大，只有一间客厅和一个卧室，卧室里当然也只有一张床铺。
　　他们有时在一张床上休息，有时不在。一次休息的几次，莱茵总是在一觉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滚到了席歌的怀中。
　　我的睡姿真的这样糟糕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无法郑重地为自己这个毛病小题大做地道歉，只好每次都尽量比席歌早醒一丁点，争取到从对方怀中爬出来的时间，假装一切无事发生过。
　　但这天晚上，莱茵再次醒来，发现身旁的床铺空荡荡的，席歌并不在床上。
　　就是这一刹那之间，莱茵心中升出浓浓的怅然与寂寞。
　　他透过窗户看向天空。
　　月亮也与他一样寂寞。
　　我想回到城市，回到人群之中。
　　我想回到神圣军团，与我的同伴在一起。
　　我还想回到家中，看看我的父母是否为失踪的我牵肠挂肚，是否在焦急地寻找着我的踪迹……
　　渴望如同野草疯长。
　　莱茵控制不住自己，这天夜晚，他离开森林，回到城市。
　　他先回到了家中。
　　远远望去，庄园的厅堂灯火通明。
　　他经由黑暗来到厅堂之外，屏息凝神，怀揣极大地期待向厅堂之内看去。
　　灯光璀璨，桌上摆满了食物。
　　父母与哥哥，还有他两岁大的小侄子坐在长桌旁边，他们欢声笑语，一同在明亮的灯光下品尝着各种美味。
　　厅堂中的人是如此悠然自得，仿佛生活万分美满。
　　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记得他。
　　莱茵退后了一步。
　　他踢到放在花园中的铁桶，“咚”的响声，在黑夜里远远传开。


第138章 杀机
　　突兀响在夜里的声音如同一把剪刀, 将前方的和谐与温暖一刀剪断！
　　厅堂里的人被惊醒了, 庄园里的主人, 比安奇伯爵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猛然执起桌上的提灯，箭步来到声音传出的方向, 大喝一声：“是谁！”
　　提灯照亮了窗户之外的黑暗。
　　跟随伯爵之后的夫人惊呼一声：“天啊，莱茵……你，你怎么回来了？”
　　并不是没有人在意他, 没有人记得他。
　　而是所有人都默认他已经离开。
　　他们就如同放下了心中的块垒那样轻松——让比安奇姓氏蒙羞的败家子终于开了, 大家可以放心地过新的生活了。
　　莱茵以复杂难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母。
　　他也曾羞愧自己使比安奇的姓氏蒙羞了。但不是因为他使用了违禁药物，而是因为他没有看穿同伴的陷害。
　　他愿意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 承受磨难。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听他将一切说出来？愿意相信他？
　　唯一肯听他说的，甚至愿意为他做些什么的, 竟然是一个邪恶生物。
　　黑夜里，魔鬼说的话再一次响在他的脑海之中。
　　“我可以将你的时间倒退回一切都没有发生的那个节点, 未来由你随意涂抹，一个由自己装饰的未来，感觉上去也不错, 是不是？”
　　如果我同意了……如果我同意了……
　　无数混乱的想法在莱茵脑海之中盘旋冲撞。
　　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自己将为这种想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只在想：
　　如果我同意了, 一切是不是就能回到正轨？
　　爱我的父母，我爱的父母。
　　看重我的长官，我尊敬的长官。
　　还有与我和睦相处的同伴与朋友！
　　当我向主祈祷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恶魔能够满足我的期望。
　　我——
　　“莱茵，莱茵！”
　　比安奇伯爵的提灯照亮莱茵, 伯爵夫人冲到了窗户旁边。
　　贵妇人保养良好的手指按在玻璃上边，莱茵还记得这双手如何温暖。
　　他专注地看着母亲的双眼，贵妇人的双眼之中，依稀闪烁着对他的关爱，同时间，对方的红唇微微张开。
　　莱茵开始期待了，也许母亲会像过去一样将他拥抱，安慰他，鼓励他。
　　然而在声音出现的那一时刻，一种慈悲笼罩在伯爵夫人脸上，伯爵夫人说：“莱茵，你不该出现的……妈妈将属于你的财产给你，你离开这个城市吧。”
　　她的慈悲如此冷漠。
　　一如这个夜晚，这个家庭给他的所有感觉。
　　过去的幸福回忆在这一时刻似乎被彻底粉碎了。
　　为了不让名为家庭的堡垒真正在心中坍塌，莱茵仓惶退后，转身冲入黑夜之中，速度快到极致，一瞬就消失不见。
　　骤然消失的莱茵再度在厅堂之中引起波澜。
　　比安奇伯爵夫妻惊疑不定地看着失去了人踪的黑暗，伯爵夫人满是迷惑，她对丈夫说：“莱茵……莱茵的速度怎么这么快？他就像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些人……”
　　“啷当”一声。
　　兄长手中的银质餐刀掉落了。
　　他知道父母口中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从庄园离开以后，莱茵踉踉跄跄走在街道之上。
　　高高耸立起的墙壁划出曲折小巷，它们同时将广阔的天空切割拘束。远处位于高塔上的大座钟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声声闷响，正敲击在莱茵的心头。
　　城市的河道旁边，散布着许多酒馆。
　　莱茵冲进了其中一个酒馆，他要了一大杯的酒。
　　酒馆中坐满了人，每一个人都呼朋唤伴，高声说笑，只有他，倚靠着河前的栏杆孤独坐着，粼粼的黑水倒映他失意的面孔。
　　“先生，你需要服务吗？”一道娇柔的声音响在了莱茵耳旁。
　　莱茵循声看去，穿着暴露的流莺带着妩媚的微笑靠了上来。
　　不，信奉主的骑士杜绝色诱！
　　莱茵正要伸手将其推开，酒馆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夸张的叫喊：“看看，看看这是什么人，这不是比安奇伯爵家的二儿子，在神圣的骑士团中使用了禁药作弊的贵族小老爷吗？”
　　酒馆中的人都被这道声音吸引了目光。
　　他们纷纷向莱茵和出声的人看来。
　　莱茵也在看发出声音的人。
　　他认识对方，这是这里的地头蛇奎特，一个欺男霸女的下等家伙。他曾经和同伴一起教训过对方。
　　也许就是那一次，他被对方记恨住了。
　　体型庞大的地头蛇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到莱茵身前，他抬起蒲扇大的手掌，从上自下朝莱茵的脑袋拍来。
　　赶在对方的手碰到自己之前，莱茵伸出手，将人一推。
　　他几乎没有用力，可是手底下接触到的巨大身体就像纸糊的一样双足离地，向后飞起。他飞过了半个酒馆，重重撞在酒馆的石墙上边，再瘫倒地面。
　　巨大的“砰”响声中，酒馆中的桌椅都随之晃了一晃。
　　倒在地上的地头蛇迟迟没有爬起来，随后，他的身体下边，渐渐渗出血液来。
　　惊叫在酒馆之中响起来了。
　　有尖利的女音在高喊：“天啊，杀人了——”
　　酒馆在这瞬间陷入混乱，呆在酒馆中的人争先恐后地朝门口方向冲出去。
　　一个个人跑过莱茵的身畔。
　　莱茵张皇地左右看着：“不……我不是，我没有用力……”
　　没有人听他说话。
　　刚才凑上来的流莺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人群的拥挤而跌落在地上。
　　莱茵上前要将其浮起。
　　但在他的手碰触到流莺的同时，流莺用力打开他的手臂，发出惊恐的尖叫：“不要过来，不要杀我！”
　　女人的力量原本不足以撼动血族的身躯。
　　但这一刻，莱茵依旧被轻易地推动了，他向后退去，一路退到了河水旁边。
　　黑水依旧粼粼，倒映一切。
　　他自黑水中看见了一个颠倒错乱的世界和自己。
　　城卫队赶到酒馆的时候，酒馆中的混乱已经平息下去了。
　　倒在地上的地头蛇也爬了起来，正坐在角落哀号。他在撞到墙壁上的时候磕破了自己的后脑勺，本来一切还好，后脑勺的伤口暂且只让他感到晕眩和恶心，真正让他无法自地面爬起来的，还是他在混乱之中被踩断的腿骨。
　　可惜混乱之中，这也仅仅是一桩引人暗自窃笑的无头公案了。
　　当城卫队询问始作俑者的时候，还在酒馆中的客人异口同声，说出了莱茵的名字。
　　城卫队：“莱茵，比安奇的莱茵？”
　　众人：“就是他。”
　　城卫队：“他现在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看见莱茵什么时候离开现场，当然也没有人知道莱茵现在正在何方。
　　莱茵自酒馆出来以后，他就潜入了城外的神圣军团驻地。
　　黑夜已经是他最好的同伴和遮掩了。
　　他接着黑夜和自己对神圣军团的了解，轻而易举地潜入了昔日同伴的新住所。
　　晋升正式骑士之后，两人一间的房子变成了独立的住所。
　　莱茵来到了对方的床前，他一把按住熟睡中的人的嘴巴，然后狠狠将对方弄醒，漆黑之中，他凑到睁开眼睛的人跟前，让对方好好看着自己。
　　他恶狠狠询问昔日的同伴兼朋友：“为什么要陷害我？”
　　深渊正在向他招手。
　　逃出深渊的最好办法，就是将真正该下深渊的人先一步丢下深渊！
　　沉睡中的骑士骤然惊醒，他看见了莱茵，惊恐叫他在第一时间剧烈挣扎。
　　但这没有任何用处，他的力量相对莱茵的手，如同蚂蚁撼击大树。
　　片刻挣扎之后，骑士所有的力量都消耗殆尽了，他发出呜呜的声音，向莱茵投去祈求的目光：
　　放……放了我，莱茵，莱茵！
　　莱茵辨别出了对方的意思。
　　他胸膛急剧起伏着，生命的气息不再充斥胸膛，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火焰。
　　可是骑士八大美德。
　　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
　　过去他所接受的教导深深影响着他一言一行。
　　莱茵将捂住对方嘴巴的手掌微微下挪。
　　他没有将人放开，他卡住了对方的脖颈。
　　他沉声道：“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将你布置的一切阴谋都说出来，然后写在纸上签上名，我会将其公布出去，这是你赢得的惩罚！”
　　床上的骑士身体一阵颤抖：“莱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用禁药的消息也让我很吃惊，我从来没有想过……”
　　莱茵愤怒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你这么简单就让我身败名裂了吗？你让所有人都误会我，你让我堕入黑暗，而在此之前，我如此信任你，愿意将自己的后背也交给你守护！而你呢，你都做了什么？！”